“爷爷，爷爷，救我！我不要去！我不要去！”姑娘双手拼死了力气抱紧铁匠铺的房柱子，满脸泪痕大声哭喊。
被她喊“爷爷”的正是张铁匠，一脸求爷爷告奶奶的痛苦神情，“求你们再宽限几天，我一定把那孽障找到，让他把赌账给还了！求你们多宽限几天！”
原来是来要赌账的。
领头的头目不听，翻白眼看了看张铁匠，“你儿子都跑了，你去哪里找？莫不是你们一家耍的手段吧？说不定我明天再来你们全家都跑了！那我岂不是亏大了！不行，今天必须把人带走！”
跟随的几人一听，手上顿时加大了力气，姑娘眼看了就要被拖走。
“妹妹！妹妹！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！妹妹！”说话的是张栓，此刻也和那些人拉扯着。
他爹好赌也就罢了，竟然还用妹妹来做赌债！他赌输了，一跑了之，可妹妹就要被人拖走了！妹妹都是要说亲的人啊！爹他怎么忍心！
爹不争气，娘又懦弱，只知道听爹的，可以说，张栓和妹妹是张铁匠一手拉扯大的，眼看着孙女就要说亲了，却被亲爹给卖了！
此刻的张铁匠和张栓全然不见那日的勇猛，高大的身躯在要债的人面前弯下去许多。
房世宁皱眉。
周围的人多是看热闹的，有几个上前去想要帮衬两句的，也被要债人凶狠的嘴脸吓得缩了回去。
倒是有个穿长衫面容青涩的青年，上前道：“这位大哥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，可强人所难就非英雄所为了，这一家老小也不容易，何必弄的天怒人怨，街坊邻居们看了也不好。”
头目扫他一眼，并不太想搭理，“上一边子去！”不过是个穷秀才，还想多管闲事，有本事就还钱啊！
“刘秀才，你别多说话，人家要债你多什么嘴，你替人家还啊？”
“也不是啊，男未婚女未嫁，刘秀才替人还债也无不可，把姑娘娶回去不是正好。”此话一出，看热闹的哈哈大笑。
刘秀才脸上发红，又上前一揖，“张姑娘明显不愿意去，大哥何必勉强，万一到时候人财两空，岂不是白费了力气？这张铁匠在镇上多少年了，又有口碑，您若宽限些时日，定能还了赌债的。”
张铁匠急忙道：“我还！我一定会还的！”
头目却冷笑，“你还？你知道你儿子欠了多少钱你就说还，你还的起码？”
旁人问道：“张锄头到底欠了多少钱啊？”
张锄头正是张铁匠赌钱的儿子。
头目脸上的肉一哆嗦，嘴一横，“二十八两！”
“明明是八两，怎么成了二十八两了？”又有人小声细细的说话，一听就底气不足。
张铁匠一看，见是儿媳妇怯懦的躲在一旁嘟囔。
哎，儿子性格粗暴，想着聘个温柔的婆娘还能掰掰他，谁知却是这个模样的，不知道劝解男人，只一味的听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。
“没听说过驴打滚，利滚利啊！先前是八两，可张锄头拖了今日拖明日，拖了明日拖后日，今日就是二十八两了！哼，就这个瘦不拉几、身上没半两肉的丫头，我卖到春花楼还不一定能卖十两银子呢，说起来，你们还赚了！”
一听是要把好人家的闺女卖到春花楼里去，看热闹的人哄的一下子叽叽喳喳起来。
“春花楼啊，县里排名第一的青楼，听说过一夜至少得二两银子呢！”
“春花楼啊，里面的姑娘真是个顶个的漂亮，就是真贵！喝碗茶水都得百十文钱！”
“怎么，你去过啊？艳福不浅呐！来来来，说说里面的姑娘都是啥样的”
饶是再无知，一听“春花楼”的名字，就知道不是好地方。
张栓一听就更急了，“噗通”一下子跪在地上，一连磕了好几个头，“求求你，放了我妹妹吧！求求你！我给你当牛做马，求求你！放了我妹妹！放了我妹妹！求求你了！”
转眼间，额头上已经见了红。
真是“见者伤心，闻者流泪”。
张铁匠心痛的无以复加，这是要继承他手艺的孙子啊！生平第一次给外人下跪啊！
头目丝毫不为所动，这样的他见多了，“要不拿钱，要不就拿人抵债！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！”
张铁匠经营了一辈子铁匠铺，攒下了一些家底，可架不住儿子不争气，整日的不务正业还赌钱，张铁匠把钱藏在房顶都能被他找到。就说这一次，儿子欠了赌债知道还不起，竟然偷了张铁匠的棺材本远遁了。
张铁匠无奈道：“我把铁匠铺押给你们——”
“你这破铺子能值几个钱？我又没有打铁的人，我要铁匠铺也没用啊！真是笑话！”
刘秀才看不过，“这位大哥，得饶人处且饶人，不如你先收着铺子，等张铁匠把钱筹齐了再把铺子拿回来，其实你也不吃亏啊。”
头目厌恶刘秀才插嘴叨叨，气的要抬手打人，却只听见“砰”的一声，抬眼一看，原来张姑娘趁人不备，竟然撞了墙。
“妹妹！”张栓急奔上前，妹妹额头鲜血直流，人已经陷入昏迷中。
“我和你们拼了！”张铁匠看孙女情况不好，悲痛之情霎时化作愤怒，拾起一旁用惯了的打铁的榔头就要朝几个人打去。
房世宁一看不好，几个步子上前，高声喊道：“我来还钱！”
真是好险！若不是史通在一旁拼力拉住张铁匠，那打铁的榔头就要落在房世宁身上了。
有人还钱最好。头目胆战的看了张铁匠一眼，又看向房世宁，“你是谁？你说你来还钱？”
“是，我来还钱，只希望以后你们不要再来打扰他们一家人。”
“还了钱，我们自然不会再来。”笑话，再来挨这老头的榔头吗！刚刚真是差点吓破了胆，没想到张锄头的爹这么血性，他以为一家人都是软绵绵的性子呢。
头目气不过，“这就是你说的还钱？差远了！”
史通有眼色的掏出两个银锭来，一共二十两银子，递给房世宁。
房世宁却只给了头目一个银锭子。
头目垂涎的看着另外一个，等着房世宁给他，没想却落了空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钱不够！”
房世宁正色道：“按照本朝律法，一年以内的借贷利息不得高于一倍本金，张铁匠儿子欠债八两，就算是利滚利，那最后的赌债也只是十六两，所以我也只能给你十六两。”
头目暗暗咽下口水，来了个懂行的，可对方不过是个到他腰部的小丫头，不顶事。
“我说多少就是多少！二十八两，一文也不能少！”眼色示意身旁的几个人，要是对方不给，那就上手抢。
“如果是这样，那张铁匠一家恐怕就得往县衙里递状子了！得请县令大人审审，到底是律法说了算还是赌坊的一个打手说了算。”
史通在一旁道：“也好，我家掌柜和县令大人也好久不见了，正好喝喝茶聊聊天，增进一下感情。”
头目纳闷，这人又是谁，他家掌柜又是谁，好大的口气，还和县令大人喝茶聊天。
旁边有人解惑，“这是五福斋的史小哥，听说他家的羊乳饼都卖到延兴府了，县令大人想买还得排队呢。”
软的怕硬的，硬的怕不要命的，不要命的怕位高权重的。
头目看起来威风，其实不过是赌坊打手，县太爷的事他哪懂，可五福斋他是知道的，五福斋的主家冯胜利的名头他也是知道的，听说他家有一种点心最近卖的很火，和延兴府的揽胜酒楼也有牵扯，揽胜酒楼更是大名鼎鼎，那县令大人都得排队买这种话应该不假，既如此，他也只有认命的份儿。
“行，看在五福斋的面子上，就还十六两！”
赌坊里本来就是派此人要十六两的赌账，是他贪心，多要十二两想自己享用，没想到却碰到硬茬，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还差三两，倒是一旁的刘秀才给补上了。
赌坊的人临走前还好心告诫张铁匠，“你儿子没钱就别让他赌！他要是再来我定然打断他的腿！”
要账的人走了，张铁匠松口气，放下榔头，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，急忙招呼房世宁几人进屋里去。
刘秀才说自己还得温书，要紧的是先找郎中看看张姑娘，出了那么多血，得好好看看。
张铁匠道声谢，遣了张栓将妹妹扶到床上去，然后又派他去找郎中，这才腾出空来专门招待房世宁二人。
“姑娘替我还了银子，等下我去找人写张欠条，我定然不会不还钱的。”经刚才一事，张铁匠一下子萎靡不少，说话间也气力不足。
“铁匠爷爷，我今日登门是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的，没想到却见到赌坊的人抢人，还银子的事不值一提。”
张铁匠本来还纳闷，从哪来冒出来的小姑娘就说要替他还钱。救命之恩？
“前几日，铁匠爷爷不是用铁耙抓住了一个贼人吗，您当日救的就是我和奶奶还有姐姐，以及一个赶车的刘大哥，还记得吗？”
张铁匠当然记得。哦，原来是这样，只是当时没细看车上的人，这才没有认出来。
见张铁匠记得，房世宁诚心实意的感谢了一番，知道张铁匠还得忙着照顾孙女，她不便多留，除了将之前带来的肉、蛋、点心及布料等礼品留下，也将史通给她的另外五两银子留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