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夜里，白起做了一个梦。
他梦到自己仿佛从来就是一员巨灵神将，手提大斧，坦荡荡走在天地间，追逐伟大的理想。忽然云愁雾惨，自己被缠绕着冲突不开，一股狠毒的力量，似乎是命运，抽打着自己，自己在躲闪之间，身材逐渐变小，变小他看到了很多原先看不到的景物，很多原先根本看不入眼的生灵，蛇蜘蛛蚂蚱蟾蜍变得越来越大，而且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有威严，它们似乎都会说话，都有自己的主张，别的生物也就算了，连蛇都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，白起想笑，这蛇本来没有脚，非要摆出指手画脚的样子，实在可笑至极。
蛇们显然不理会白起怎么想，它们也冲突着，相互保持着距离，张牙舞爪的相互威胁着，有时还会为了屑小的面包渣大打出手，揪头发，挖眼睛连蜘蛛的腿都被撕掉了几条。
白起瞧不起他们，他有自己的理想。他努力辨别方向，试图闯过一片山谷。
一只只剩四条腿的蜘蛛，怀里抱着一只死苍蝇，拦在路上，他觉得白起是要抢他的苍蝇，恶狠狠的冲白起伸出了他的毒牙。
白起怒了，虽然没有神力，没有伟大的身形，但自己依然是巨灵神，佛挡杀佛，人挡杀人，一只蜘蛛又岂在话下。
他呐喊着冲过去，高举着他的战斧。
蜘蛛和死苍蝇都笑了，一只蚂蚱在旁边舒开她修长的腿。
他的心还是战神的心，他的心很骄傲，他是骄傲的神灵。
他已不再是巨灵神，没有神力。
进攻注定是失败的。
一条小蛇偷袭了他，蛇的毒液毒瞎了他的双眼。
他摔倒在蜘蛛面前，嘶吼着，不肯认输，不肯向命运低头。
瘸腿的蜘蛛死苍蝇蚂蚱和蛇围绕着他，嘲笑着他。
他是骄傲的神灵，光明正大。
疼痛，疼痛，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他在泥土之间，在苍蝇和蚂蚱的脚下翻滚，撕扯着身上的皮肉。
他的血泼洒在地上，变成一朵朵骄傲的小红花。
天地间敲响了隆隆的战鼓。
强忍着命运的抽打，他再次强壮起来。
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壮，提着他的战斧，大踏步的前进，把那些瑟瑟发抖的屑小的生灵远远甩在身后。先前的山谷，此时不过是脚下的一个小小土棱。
天地之间，回响着他振聋发聩的脚步声
白起蓦然惊醒，发现是媳妇翻身，无意间“抽”了自己一个耳光，而她此时心得意满，仍在对着自己的耳朵打呼噜。
白起摇摇头，坐起身，久久没能再次入睡。
不管梦中如何神勇，白天，他还只是一个会计，不得不面对公司的各种问题。
这天下班后，龙州建筑集团财务经理刘桐雨给白起打电话，命令白起对一笔账目进行调整。
这是一笔五百万的无形资产，当年龙州装修公司第一次改制时，评估公司对公司进行了评估，认为公司整体情况很好，在业内有一定的知名度和美誉度，对于公司的商誉，给定了五百万元，公司并购方也认可了这一无形资产，等到二次改制时，公司其实已经被祸害的不成样子，商誉应该也不存在了，至少也应该是打了大折扣了，但出于某种白起不知道的原因，评估公司依然认为龙州装修公司的商誉值五百万，龙州建筑集团也认可了这一评估结果。
于是，这商誉就一直都在公司账面上摆着。多年来一直未进行摊销。
白起不愿意处理这笔账目，因为处理它，就会影响当期损益，说白了，当期核销这五百万，会造成当期亏损五百万。龙州装修公司实际上已经亏损多年，靠着财务上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调整，一直勉强维持在低利润的状态，今年如果一下再调整下去五百万，虽然是资深会计师，白起也束手无策了。毕竟，再高明会计师也顶多是魔术师，能把一些原本藏在某处的东西，用观众不能发现的手法，突然摆在明面上，或者藏回去。但他不会变成魔法师，不可能真的无中生有，活死人肉白骨。
但桐雨说，这件事其实去年就已经引起了外部审计的注意，国资委还专门过问过此事，今年必须核销，不能再摆了。白起傻不愣登的也不知道客气，质疑桐雨：“依我看，这笔账在二次改制时，就不应该认可，你当时怎么不管？如果当时管了，咱们集团回购时就可以省一大笔钱，咱们现在也没有了调账的苦恼。”
桐雨打哈哈说：“现在说这话已经没意义了，当时也有当时的特殊情况，现在从现实出发吧，以你自己的职业素养来判断，他是不是该调？赶紧调吧，要不然年底国资委还盯着，你会很麻烦，我也很麻烦。”
如果白起真的是“佛挡杀佛，人挡杀人”的巨灵神，那他一定不理睬桐雨的建议。可惜的是，他只是职场中的一个小人物，不得不顺从领-导的意图，尤其是他的这一行为，从当前看，毫不违规，他也没犯任何错误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。
五百万国有资产，像一场春-梦，再过两年，连痕迹都没有了。
无形资产的事，就算是梦，也是别人的梦，白起不过是别人梦中一个过客，可李晓敏的事，却是白起自己的梦，需要白起自己圆。
自从八月份见了一面，两个月了，连十一假期，晓敏都没有回龙州，很多工作上的事情原先都是晓敏亲自出面的，现在也都换成了她手下一个小姑娘，俩人只通过几次电话，白起打过去的，都是借口谈工作，顺便简单了解一下晓敏的近况，晓敏每次都说自己很忙。晓敏打给白起的几次，都是实实在在谈工作。
作为情人，白起敏锐的感觉到，晓敏对自己的兴趣在快速减少，好像两人共用一项固定资产，原本计划用两年的，自己也按直线法平均摊销了，但却不知道在对方那里，采取的是加速折旧法，半年就给摊完了，自己这边还傻乎乎的记着账，却不知在对方账上，这段感情只剩下残值了。
总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结束吧？就算要分手，也应该见面讲清楚，白起其实心里痒痒的想见晓敏，但又名不正言不顺，不能直接跟晓敏说，思虑再三，他给晓敏发了一条信息：关于税的事情，你手下人说不清楚，你最好近期回来一趟，当面说清。
过了两个小时，晓敏回复：白总好，我下周争取回去一趟，工作上的事情，还麻烦您多关照。
下一周，白起心心念念的等着晓敏的消息，却没想到，晓敏还没到，另一个他“朝思暮想”的人来了。
来的不是美女，而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，如果他不自报家门，白起简直已经“想你想到想不起来了”。
来人在2016年春节前和白起见过两面，还给白起写了保证书，写明当年3月底前把所欠的手续补上，此后白起在半年的时间里多次主动联系他，都杳无音信，直到白起去旅游，他还打过一次搔扰电话，再就杳如黄鹤，后来也就渐渐淡忘了，没想到，快两年了，他又出现在白起面前。
像第一次出现在白起面前一样，他依然趾高气扬，很霸气的推开白起办公室的门，直接坐到白起面前，自我介绍说：“我是唐淳朴，成都分公司负责人。”自带一种谁都应该认识他的大将风度，白起瞬间又想起了曾经的那种感觉：“我是兵团司-令廖耀湘”。
一年多来，白起久寻唐淳朴不见，但却把成都分公司和公司间往来账目梳理清楚了，除了2016年初，唐淳朴欠下的200万元凭证，白起扣留了30万做抵押外，在2013年到2015年间，唐淳朴还从龙州装修公司借走了六笔钱，总额2830万元，只是以分公司的名义，给公司开了收据，钱到分公司，直接就从账上划走了，但是没有给分公司留下抵账用的合同和发票。另外，还因为他的官司，龙州装修公司垫付过一次诉讼款。
廖耀湘，啊，不，是唐淳朴，似乎完全忘记了2016年初，自己还给白起写下保证书，而且至今没有兑现。开口说：“白总，我十一前在成都那边做了很多工作，成都那边的甲方也非常认可我的工作，他们答应尽快将工程的尾款付给我们，也就这周吧，钱就能到了，钱到了之后，我着急用，希望您给行个方便。”
白起看着他冷笑：“方便？怎么行方便？你写的承诺书还压在我这里，快两年了，你毫无音讯，哪有你这么干事的？”
白起不知道，与唐淳朴打交道，完全是一场噩梦，而且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