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.
桃李村?
对了,那就是谢韵出生的地方,他在那里醒来看到谢韵也正常。
“谢韵还真是女中豪杰,能在侯爷身受三箭的情况下将侯爷背到桃李村,侯爷的命也是真大,能一直流血不死。”
说完,我转身离开了。
“夫人,明明是你救了侯爷,你为什么不说?”白灼忍不住问道。
是的,五年前是我救了赵彦书,我去山上采草药,发现浑身是血的他,给他拔箭,止血,并把他背到附近的村子,只是,等我从镇上买草药回去,他已经走了。
“知道又如何?”
我说了他会信吗?
赵彦书真的很奇怪,傍晚又来了。
他一步步朝我走近,我本想质问他为何又来,但看到他那怪异的神色,我下意识地往后退。
他的神情懊悔、自责、愧疚,还有一丝复杂到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从乱坟山救了我的是你,对不对?”
他突然说这话,我有些不明所以,下意识地讥讽:“侯爷上午还说,是谢韵救了你,这么快就忘了?”
“如果不是你救了我,怎么知道我中了三箭、血流不止?”他突然情绪激动,双目猩红,“阿韵不懂医术,又怎么可能给我拔箭、止血,把我背到桃李村?”
“是我糊涂,是我糊涂,连这个都没想到。”他激动地笑着,眼中氤氲着水汽。
我笃定道:“不是你糊涂,而是,你对她的信任胜过一切!”
不止赵彦书,将军府的人对谢韵的信任,也不需要任何理由。
“阿暄……”
“你别这么喊我!”我本能的抵触,情绪有些失控的打断他。
“好,好,你别生气,我不喊,你别生气,”他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,“你别生气,我不喊了。”
不知僵持了多久,赵彦书有些无奈的叹口气:“府中还有事需要我处理,你好好休息。”
他离开后,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。
这么多年,我早就习惯了他们的恶意,我不能接受,他的好意。
我不能做那些欺负我的人的帮凶。
隔了几日,据说有一个从江南来的戏班子,我还没见过京城的夜景,便和白灼换了衣服,戴了帷帽出门。
闷热散去,凉风习习,华灯初上,街市热闹非凡。
打铁花,胸口碎大石,变戏法,应有尽有。
正看得有劲,突然听见谢韵的声音道:“长宁,阿兄不去,我们在这里陪他吧!”
谢长宁不高兴道:“姐姐你已经许久不曾看到京城的夜景,大哥也不喜欢热闹,我带你去。”
少年张扬的身影轻快的拉起对方,往更热闹的地方去了。
我和白灼不想和他们撞上,正要换地方,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。
谢长卿不悦道:“难道你不知女子单独出行的危险?”
我有些无语。
遇到他们,才是最大的危险。
我要走,又被他拦住:“连兄长都不叫,你的教养都丢了?”
“教养?”我嗤笑,“何为教养?从未有人教过我。”
闻言,他的脸色变了变。
“……那天我……”谢长卿嘴角轻颤,面色变得苍白,我甚至以为他要向我道歉,但终究没有。
“白灼,我们走。”
刚走没两步,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阵尖叫声。
拥挤的人群瞬间混乱起来。
我和白灼都没见过这种场景,要往外撤,但周围已经被人挤得看不见路。
一辆马车就这么朝我撞过来。
躲不开了!
我一把推开白灼,闭上眼。
突然,胳膊被人拉住,身子一轻,躲开了发狂冲过来的马车。
“阿暄,你没事吧!”赵彦书神色慌乱,语气轻颤。
“侯爷,别这么叫我。”我抵触的甩开他的手。
将发狂的马控制住,谢长卿神色凝重地走过来,指责赵彦书:“侯府没人了?就这么让她一个女子出门?”
赵彦书正要说什么,被一道怯生生的嗓音喊打断。
“彦书哥哥,阿兄。”
“阿韵。”
“阿韵。”
出于本能,赵彦书和谢长卿同时接住奔过来的谢韵。
“阿韵,是不是吓到了?”
“有没有伤着?”
“……我没事,呜呜!”
“阿宁呢?”谢长卿往人群里瞥一眼,没看到谢长宁。
“长宁受伤了。”
谢长卿听见谢长宁受伤,连忙往谢韵指的方向去寻人。
“彦书哥哥,我心口……好慌,有些,疼!”谢韵软软的依附在赵彦书怀中。
“我带你去找大夫。”赵彦书也没顾忌是不是在外面,直接将她抱着去找医馆。
昏暗中,我看清谢韵挑衅的眼神,以及她说“你斗不过我”的嘴型。
本来想着脱身就行,以后井水不犯河水,但现在的情形看来,我还是要做点什么。
回去后又让白灼去联系之前的人,陈青山是关键人物,赵彦书和谢韵的婚礼前不能被谢家或者赵家人找到。
听说谢长宁为了救谢韵,马车从他腿上碾过,连夜请了宫里的御医,最后的诊断结果是后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。
谢韵说不嫁人了,要在家里照顾他一辈子。
听着白灼的话,我懒懒的靠在藤椅上,享受微风拂面的感觉。
“夫人,夫人,侯爷又来了。”不一会儿,白灼小声道。
我睁开眼,看到满脸疲惫的赵彦书。
怎么又来?他不嫌烦吗?
赵彦书没头没脑道:“昨天阿韵不舒服,我没办法丢下她。”
关我屁事?
他又道:“以后单独给你配一辆马车,方便出行。”
“侯府的财物是侯府几代人打拼来的,我无福消受。”
这是赵彦书的原话。
他一愣,脸色煞白。
“昨夜受惊了,你好好休息。”站了一会儿,见我没有要理他的意思,他终于有些挨不住。
不一会儿,下人们排着长队的送来山珍海味。
管家说是赵彦书吩咐的,府里独一份。
我直接把人撵了出去。
白灼连忙抬水来冲地:“真是晦气。”
我忍不住笑道:“脾气见长啊!”
白灼怒气冲冲:“我就见不得他们这副墙头草的模样。”
我也是。
赵彦书和谢韵的婚礼还是能如期举行。
我问白灼:“安排好了?”
“夫人放心,很稳妥。”白灼志得意满,有种才华终于被重用的满足感。
赵彦书成亲那天,我翻箱倒柜找出最好看的一身衣裳。
有些失策,这还是三年前买了,穿回谢府的。
不过又不是我成亲,不用穿顶好的。
侯府和将军府两姓联姻,宾客皆是达官显贵。
看到我,老夫人脸色泛青,将我拉到一旁:“你来干什么?”
“参加婚礼啊!”
老夫人语塞,很显然她没想过我会来。
就连准备拜堂的赵彦书,看到我时表情似乎都有些意外,脚步一顿。
“彦书哥哥……”赵彦书和谢韵一人拉着红绸的一端,他这一顿,谢韵就被绊住了。
赵彦书回过神,脸上爬上一层红晕。
老夫人大概以为我要做什么出格的事,用眼神警告我别乱来。
我当然不会乱来。
我朝白灼看过去,白灼会意,朝人群外走去。
刚夫妻对拜结束,就有人喊:“欺负人,太欺负人了,赵侯爷强抢草民的妻子。”
8.这声音一出,谢韵本能地一颤,连忙拉住赵彦书:“彦书哥哥……”
“没事,我去看看。”赵彦书拍拍她的手安慰。
不等他出去,一个书生就“破开”人群挤进来了:“云娘,你跟我回家吧!我知道我比不上侯爷,求求你,看在孩子的份上,跟我回家吧!”
陈青山要朝谢韵扑去,被赵彦书眼疾手快的按住了:“你是哪里来的疯子?”
有人附和道:“谢小姐是赵侯爷刚刚拜堂的妻子,年轻人,你是不是臆想症犯了。”
夫妻对拜,两个人就成了正式夫妻了。
我看看颤抖不止的谢韵,再看看不知所措的老夫人。
期待接下来的表演。
“彦书哥哥,这人是一个疯子,你快叫人把他赶出去。”谢韵颤抖着躲到赵彦书身后。
陈青山用力挣扎:“云娘,是我呀!你怀着我的孩子,怎么能嫁给别人?赵侯爷,我知道你有权有势,但也不能抢我娘子和孩子啊!没有他们,我要怎么活?”
陈青山说着,直接哭起来,哭得情真意切,让宾客都有些不那么笃定了。
“这男人不是说他媳妇怀孕了嘛!这里有大夫,为了谢小姐的名声,让大夫检查检查,如果不是,就是这疯子信口雌黄,赵侯爷可以将他直接拉出去乱棍打死。”有人说道。
“不不不,没有,我没有……啊!”
谢韵连连后退,慌乱间自己绊倒自己,同时盖头掉下的瞬间,陈青山叫起来:“是我娘子,她就是我娘子,云娘,云娘你为什么不要我……”
“阿韵。”赵彦书连忙去接她。
“啊,流血了,谢小姐流血了!”
谢韵裙子处渐渐有血流出。
“孩子,我的孩子,云娘!”陈青山要过去,又被人拦住。
“大夫,大夫!”赵彦书到底更担心谢韵的安危,请了大夫给谢韵把脉,大夫的神情很耐人寻味。
赵侯爷刚拜堂的新娘子流产的消息不胫而走,隔天就传遍大街小巷。
老夫人气得一病不起,在屋里哭嚎:“造孽,我造孽啊!”
现在谢韵已经和赵彦书拜了堂,就是她的儿媳妇了,退路都被堵了。
这件事不仅赵家面上无光,谢家更有教女无方之过。
女儿未婚跟别人珠胎暗结,这种事是要浸猪笼的。
大家都等着赵侯爷的处决结果时,有个更炸裂的消息,那刚拜堂就流产的谢小姐,竟然是谢将军跟乡野村妇苟合生的。
坏事传千里。
消息很快传到将军夫人耳中,原本深受打击的将军夫人直接晕厥。
谢长卿跑去质问谢将军:“那些消息是不是真的?”
因这事,谢将军上早朝时被群臣弹劾,被官家指着鼻子骂行为不检、教女无方有失德行,面对质问,他不得不承认:“是我一时糊涂啊!”
“……阿韵……她和别人成亲这事,你也知道?”谢长卿还抱着一丝希望。
谢韵去了桩子上,全家人都不放心,他爹却让所有人别去打扰她,让她好好冷静冷静。
谢将军默认了。
赵家提出要娶谢韵过门冲喜,谢韵见赵家元气大伤,能不能重回往日荣光还是未知,不愿冒险嫁给赵彦书,等他知道时,谢韵已经和那个叫陈青山的年轻人成亲,他见局势无法挽回,而陈青山又是一个读书人,想着将来也能科考入仕,便替谢韵瞒下来。
只是几年过去了,陈青山依旧没长进,而赵彦书不仅一举夺魁,更一举成为官家眼前的红人,谢韵后悔了,要求他接她回来。
他本不同意,但谢韵竟然用自己的身世以及当日被送去乡下的原因威胁,他不得不答应,才导致今日的结果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?”谢长卿显然没想到,自己会被最信任的人欺骗。
他再去质问谢韵时,得知的真香更是差点让他吐血。
“阿兄,你猜你娘当年为什么会难产?因为我娘买通给她保胎的大夫,哐她将胎儿养得很大。”谢韵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。
“你说什么?”谢长卿只觉得浑身发寒。
10.
“爹爹怕影响到名声,不肯接我和我娘回来,只有你娘死了,我娘才能回来,可是你娘命大啊!我娘只能找算命先生给谢暄算命。可惜,可惜我娘还是没等到回将军府。”她又哭又笑,神情有些吓人。
“阿兄,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嘛?她被好几个彪形大汉凌辱至死。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?我天天在老鼠坑里找吃的,我去要饭,被他们打,大冬天被打断骨头,那时候我才四岁,陈家收养我,好不容易等到爹将我接回来,好日子才开始,赵家入狱,我不得不嫁给陈青山……”
“够了,你别说了!”
“这就够了?”谢韵尤觉不够,“还有谢长宁,你猜他为什么会被马车压断腿?是我,是我把他推到马车下面的,可惜你,你爹,还有谢暄都还活着,还活得好好的,我没能给我娘报仇……”
谢韵的神情越发癫狂,突然喃喃起来:“彦书哥哥,彦书哥哥,我是爱你的,你为什么只记得救你的人,为什么你总把我当成她,呜呜……”
接着,谢韵呜呜哭泣,嘴里喊着娘,因为流产导致高烧不退,神智渐渐变得不清。
让我意外的是,陈青山竟然请求赵彦书让他带谢韵走。
病着的老夫人听说了这事,一万个同意,赵彦书也给了和离书。
至于将军府,谢将军被罢职,谢长卿被停职。
谢长宁的腿是治不好了,这辈子都得在轮椅上度过,将军夫人经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,病得卧床不起,已经两日滴水未进,据说人也傻了,只记得我的名字。
谢长卿来请我回去看她,我拒绝了,他倒没向往常那样颐指气使,欲言又止后终究什么都没说。
谢韵疯癫时,嘴里还喊着娘亲,她的娘亲应该很爱她的。
但我的娘并不爱我。
我收拾好包袱去找赵彦书。
赵彦书坐在廊下的台阶上,眼下的阴影昭示着他一夜没睡,下巴上冒出的胡渣也没修整,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沧桑狼狈。
听下人说老夫人昨晚上一直大喊大叫,不知是身体上的毛病还是心里的。
看到我,赵彦书连忙站起身,却因为起猛了,又一夜没睡,身体踉跄了一下才堪堪站稳。
“阿暄,你这是?”看到我的装扮,他脸上的笑意一僵。
几经欲言又止,仿佛有一箩筐的话要说,大概也是想到往日种种,他最后也只是无措的站在那儿。
最后是我先开口打破沉默:“侯爷,请你把休书给我。”
“阿暄,这些年,是我错了,你留下来,让我好好弥补你,好不好?”
此刻他眼中弥漫的悔恨不像假的,只是,我不在意了。
外面的世界,天高云阔,我怎么能因为伤害过我的人而放弃自由。
最后赵彦书给我写了和离书:“你要是累了,就回来,侯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。”
拿到和离书,我心情很好:“不必了。”
我坐上马车时,老夫人跑出来了:“不许走!阿暄,你是彦书的妻子,是侯府的夫人,你要去哪里?不许去。”
她还想上前,被赵彦书拉住了。
我催促车夫赶路。
马车走出去好远,还能听见老夫人的哭嚎声:“造孽啊!”
而那道紧紧追随着马车的视线,很快也被屋舍遮挡住。
马车出了京城,我的心情就像这难得的艳阳天一样,风吹起车帘,露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。
谢长宁坐在轮椅上,面色煞白,毫无往日张扬模样,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我,他的情绪有些激动,不过激动也没用,他现在连轮椅都离不开。
听说谢韵被陈青山带回去的第二天大出血,人没救回来,到死都没闭上眼睛,谢长宁是想替她报仇吗?
但他的嘴型分明是说“对不起”。
谢长卿也是一脸的憔悴,没看见谢将军,倒是看见了将军夫人,她怀里抱着个婴儿,正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,发丝凌乱、神情有些呆滞。
大概感应到什么,她突然抬起头,四目相对时,她突然松开怀里的“婴儿”,是一个枕头,她不管不顾的朝我们这边跑来,最后被谢长卿拉住了。
“阿暄,阿暄,我的阿暄,娘错了,娘错了你别走……”
那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,变成砂砾消失在风中。
真心这东西,过去我得不到,现在我也不想要了。
从此山高路远,永不相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