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夕拾踏入御书房,见到的明严和他记忆中大相径庭。
曾经他以为,威武如神明一般的父亲,无论何时都是意气风发的,但是现在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人,找不到半点当年的影子。
“父亲。”他唤了一声,纵然之前有过抱怨、愤懑,可是看见他之后,还是想要寻回一些父子间的温情。
“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?跪下!”
明严的反应比想象中激烈得多,在看到明夕拾无视他的命令,站得如松柏般笔直后,勃然大怒,抄起桌上的砚台就往他身上砸去。
轻巧的一个侧身避过,明夕拾心中刚涌上的温情冷了下去,面无表情道:“父亲有话直说,这些流程就不用走了。”
明严颤颤巍巍站起,指着他的脸,哆哆嗦嗦,“你、你这个逆子!翅膀硬了,连亲爹也不放在眼里了,我告诉你,你就算登了仙位,也不能如此和我说话!”
闭上眼,明夕拾缓了口气,说:“您是因为淮烟的事跟我生气吗?”
听到叶淮烟的名字,明严瞪大眼睛,扶着桌案上前一步:“你还敢提他,明夕拾,我送你去华阳山是为了庇佑启元国风调雨顺、国泰民安,可你居然开始勾结前朝余孽,是想做启元国的罪人吗?”
“淮烟性情单纯,修为高深,我和他在一起,只会更好地庇佑百姓,何谈祸国殃民之说?”
“庇佑百姓?他们叶氏误国,何曾造福过百姓,你被小人蛊惑,还敢大言不惭,罢了罢了,今日既然你回了国,就莫要再去修仙了,好好待在宫里,学着做一个好太子,好皇帝!”
明夕拾不可思议地看着明严,不知道他为何会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。
“我是来试炼的,试炼通过后,我自会回青云山,绝不会留在这里当什么皇帝太子。”
“你、大胆!”
“另外,父亲,大敌当前,您还有心情和我讨论这些琐事吗?我刚刚过来时听说你要在今晚举办晚宴,恕我直言,当下最重要的是考虑如何抵御外敌,而不是歌舞升平,您这样做,与当年的叶氏又有何异?”
听到这儿,明严反倒冷静了一些,他坐回龙椅,冷笑一声,说:“你竟然还记得关心国事,也不算无药可解。今日晚宴照计划进行,你好好看着就是了。”
这话的意思是?
察觉到这场晚宴其中或许有深意,明夕拾不再反对,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说:“我要离宫去寻淮烟的下落,不能随时留在这儿保护你们,这几日加强防守,若有事,点燃这张符咒找我。”
他将符咒放在桌上,明严冷眼看着,嗤笑一声:“你对他倒是有情有义,只可惜,人家恐怕未必需要你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明严起身,走到桌案旁边,一个镜子形状的圆形物体,上面盖了张黄布,明严动手揭开,赫然是一个明世宝鉴。
“你还担心他的安危,仔细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。”
明夕拾睁大眼,这张明世宝鉴以叶淮烟为主视角,显示着他的经历。
差点忘了,明世宝鉴同步展示所有人的试炼表现,这次也不例外。
宝鉴中的叶淮烟,和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人正在愉快地说话,诉说这些年对对方的思念。
叶樊川的脸虽然有了很大变化,但明夕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。
有了这张脸,启元国目前出现的所有兵变就都找到了源头。
很明显,叶樊川是打算效仿当年的明严造反,消灭启元国,恢复大齐统治。
“您从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“哼,你当初放走了他,他却不甘心,屡次三番想要入宫行刺,运气好每次都被他逃脱,我便派人一直盯着他,这么多年,他以为自己行动隐蔽,实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。”
“您就那么肯定,他做不到?”
“他大可以试试。”
·
与此同时,叶淮烟和叶樊川说了会儿话,又开始问他的近况,他冷静下来后,很容易想到先前叶樊川无缘无故出现在皇城,必然是有自己的原因。
“五哥,最近各地兵变,和你有关系吗?”
叶樊川点点头,直接承认:“是我下的令,你不用担心,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。”
叶淮烟突然想到什么,道:“五哥,你这么直接出现在我面前,不担心暴露吗?”
叶樊川笑着摇摇头,眼神中有一丝狠厉,“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
察觉到他的气场变化,叶淮烟试探道:“五哥打算之后……”
“之后?自然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。”
自己担心的事情果然成真,但叶淮烟根本说不出阻止的话。
五哥潜心谋划多年,自己又怎么能开口让他放弃,未免太伤人心。
可是夕拾也在宫里,他一定不会置身事外,如此一来,他们俩就站在了对立面。
除非五哥自己放弃……
似乎看出来他在忧心什么,叶樊川说:“小八,你不用担心,明夕拾当初救我一命,我不会恩将仇报的,但是他们明家是如何对我们的,我便要挨个讨回来,你拦不住我。”
“我……”叶淮烟斟酌了一番,该如何才能不让五哥误解。
半响,他说:“五哥,为君者当怀仁心,只要你不伤害无辜,我便不会阻止你,但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,此番回皇城试炼,别人我都不在乎,唯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,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。”
他没有说的是,自己这次是来战心魔的,但这心魔现在看来并不是一个有具体形态的魔,而是来解决常年来郁结于心的事,让自己得到解脱,真正脱离凡尘俗世,专心修道。
那么对叶淮烟来讲,只有叶樊川过得好,他才能通过试炼。
外面有人敲门,叶樊川去开门,外面站着一个蒙面人,传递了一个宫内今晚设宴的消息。
“知道了。今晚我们也去凑个热闹。”
叶淮烟一听他要进宫,连忙表示自己也要去,叶樊川点点头,“你自然要去,否则岂不是让明严失望。”
“为什么,五哥你的意思是,这场宴会是为了引我们过去的?”
“那当然。”
“五哥。”叶淮烟道,“你要怎么进宫?”
叶樊川定定地对上他的眼神,“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?”
“这宅子看起来很精致,应该是商贾富户,或者达官贵人的府邸吧。”
“没错,这里是当今丞相的府邸。”
丞相?叶淮烟惊讶了,难不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是五哥的人?
叶樊川走到叶淮烟身边,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:“嘘,明严以为派了个丞相监视我,就能将我掌控住,我偏不如他的意,今天晚上,我们给他个惊喜。”
他声音很小,通过明世宝鉴根本听不到,叶淮烟知道他是怕暴露。
不清楚他想要做什么,自然也无法作出应对,叶淮烟只好先答应下来,准备晚上随他一起进宫,至于他想用什么方法进去,只能等晚上才知道了。
但叶淮烟有预感,今天晚上,必然会有大事发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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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酉时,皇宫内张灯结彩,文武百官齐聚一堂,连日来的兵变消息恍若未闻,一个个觥筹交错,举杯痛饮,一派祥和之景。
传说中半仙之体的当今太子回国,自然应该举国欢庆,无数人都从明世宝鉴中见过太子英姿,此刻想要当面一睹风采。
明夕拾坐在明严下首,皇后对面,稳坐泰山,面无表情,只等着该发生的事情到来。
不同于下面百官的欢愉,台上的皇帝皇后和太子,三人之间气氛凝重,皇后面目含笑,但眉宇间难掩忧愁。
宴席过半,群臣轮流上来觐见,向太子表忠心。
明夕拾一个也没搭理,都被身边的侍从挡了回去。
明严见他如此心中不快,当众教训道:“不知礼数!”
这声斥责吓得在场众人跪倒一片,那些上来敬酒的臣子更是害怕,他们哪儿担得起太子的“礼”?
一片宁静中,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,“太子殿下乃是修仙之人,参与凡间之事,于理不合。”
众人大惊,纷纷侧目,说这话的人位高权重,站在前列,上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,也朝他看去。
正是当今丞相。
明严摔碎了一个酒杯,怒道:“丞相,你是在教训朕和太子吗?”
丞相跪倒在地,但背脊挺得笔直,说:“太子既已觉醒半仙之体,自然不可再滞留皇宫,何况七星登位赛乃是整个神域的大事,岂能随意放弃,有违天道!”
明严有些诧异,先前明严跟他说了,丞相是他派去假意投靠叶樊川,实则行监视之实的“自己人”,为何突然当众驳他的面子?
看来叶樊川也有些后招啊,今晚此事或许是两人的博弈,没法轻易善了。
有违天道是神域最严厉的斥责,明严脸色十分难看,怒道:“来人,将丞相请出宫去,他年纪大了,想办法让他清醒清醒!”
丞相毫无惧色,顶撞道:“陛下何苦自欺欺人呢?您违抗天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当年八皇子以身殉国,却在将死之际觉醒了半仙之体,便是天道在为其撑腰,您却将他送去魔窟,无视神域子民安危,意图毁掉仙根。今日太子殿下回国,您又强留他在此,不允许他再继续修行,难道是想再断送一个半仙?如此行径,不配为君!”
明严身子颤抖,气得说不出话来,明夕拾皱眉,他虽然不想做太子,但也无法忍受有人当着他的面训斥父亲。
“丞相,慎言!”
“我倒觉得他说得对,明严,你这个反贼,根本不配为君!”
众人大惊,这话是谁说的?
宴会当中,突然有灵力涌现,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,明夕拾一眼便看出,这是个传送阵。
很快,刚刚说话之人便出现在漩涡的位置,正是叶樊川,连同他一起出现的,还有叶淮烟,以及身后一队蒙面将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