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
我又去见了太后,请求她同意傅长渊立林霜霜为后。
太后见我没有异议,且傅长渊心意已决,也不想再多做拉扯,便应了。
只是她有个要求,林霜霜必须先学习宫中规矩,等到一年以后,规矩学成,方可册封。
她还点名我来教林霜霜。
接下这种烫手山芋,我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只好寻了两个宫里资深的姑姑来。
傅长渊送她来的第一日,便与我有言在先,不可为难林霜霜。
我让姑姑教她礼仪,她却叫嚣着什么「人人平等」,不肯跪拜,还说是皇上特许她的。
我让姑姑教她做女红,她说她从来没学过这个,她手笨,学不会。
我教她做几道皇上爱吃的菜,她说有膳房就足够了,她绝不会为男人洗手作羹汤。
我教她理宫中事务,她说这些以后还都交给我做,她只负责监督。
这…我也不知道,到底是谁在为难谁。
「娘娘,今日奴婢去领蜀锦,竟然只剩下这两匹了…织造司说好看的花样已经紧着给那个林霜霜送去了!」
「娘娘,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!」
采兰眼圈红红的,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。
这个孩子呀,从进宫就跟着我,没受过什么苦,这时候反而让她见识到人心凉薄了。
看来皇上要立林霜霜为后的消息早就传开了,宫里人惯会捧高踩低的,倒也正常。
「这匹也很好看呀,我正缺个素净点的花样呢,就它了。」
「再说了,娘娘我呀,穿什么不好看。」
我安慰着采兰,采兰也怕我难过,赶紧揉揉眼睛,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假笑。
「对!娘娘穿什么都好看!皇上才是没眼光的…」
我笑着打住她的口无遮拦,却听着外面一阵骚动。
迎出门去,是傅长渊看林霜霜来了。
「霜儿,规矩学得怎么样啦。」
「太难了,长渊哥哥。」
「我学不会怎么办呀,我还是不要做你的皇后了吧。」
林霜霜瘪着嘴,委屈极了。
「学不会就不学,走走过场罢了。」
傅长渊刮了刮她的鼻子,一脸宠溺。
「长渊哥哥,我好喜欢这里呀,宫里那么多院子,我觉得数这里最敞亮,阳光最好。」
「我也想住在这里,我可以跟皇后换一换住处吗?反正你也快要立我做皇后了嘛。」
7.
林霜霜冲着傅长渊眨巴眨巴眼睛,又望向我,一幅势在必得的模样。
傅长渊同样望了我一眼,有些迟疑。
很好,看来他也知道不该向我张这个口。
皇后本应是住在坤宁殿的,但是进宫的时候,我嫌坤宁殿太大太空旷,没有家的感觉。
傅长渊便依着我,许我随便挑一处宫殿,赐给我做居所。
「霜儿,这里不是皇后的宫殿,我带你去看看坤宁殿,那里比这里更大更气派。」
林霜霜不悦,又拽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撒起娇来。
「不嘛不嘛,我就要住这里!」
沉默片刻,傅长渊缓缓开口:
「皇后,要不你挪去坤宁殿吧,那里…」
我冷哼一声,打断了他:
「皇上,等你立了林姑娘为后,她自然应该入主坤宁殿,让一个废后住着恐怕不合适吧。」
「况且,臣妾在这里住了四年,对这里有感情了。你看,臣妾种的花都在这儿,银杏也在这儿,再挪,它们会死的。」
「除非哪天臣妾也死了,否则,臣妾是不会搬走的。」
我进宫时从家里带进来一棵银杏幼苗,我告诉傅长渊,想家的时候,它能给我带来安慰。
没人知道,这是我十三岁那年缠着轻舟一起种的,为着它的浪漫传说。
银杏本是生命力十分顽强的品种,但轻舟战死沙场那年,它竟也差点儿枯死了。
我把它连根挪进宫来,悉心照料,没想到,它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。
虽然长得很慢,但它有在长大。
慢慢的,它成了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靠,多少无人可说的话我都倾诉与它听。
如今它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片水土,养成碗口粗细,如果再挪动,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了。
林霜霜听了我的话,脸白了又红,“哭”着跑了出去。
「皇后,一棵树而已,至于吗?如果你喜欢,孤可以在坤宁殿里给你种上十棵百棵。」
「霜儿进宫那么久,连个名份都还没有,孤只想给她一个喜欢的住处,你不要太过分!」
傅长渊生气地一甩袖子,也要追出去。
「皇上,我只要这一棵。」
「我说过了,除非我死了…」
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过分,我只觉得又气又急,脑袋一阵眩晕。
再醒过来,傅长渊也不在了,只有许太医在一旁唉声叹气。
「娘娘,明明之前养的已经很好了,怎么会突然又严重了呢。」
「您心里得有多少郁结啊。」
「再这样下去您会没命的,到时候臣怕是也回天乏术啊。」
许太医是我父亲的老朋友,进宫之后一直是他负责给我调理身子。
「许伯伯,我没事,我会好的。」
「不要告诉皇上,我暂时不想他知道。」
许太医又给我开了几副药,摇着头,走了。
会好吗?可能不会好了吧。我会死吗?
「娘娘,娘娘你不要死…」
采兰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,我哭笑不得:
「你这丫头,娘娘我还没死呢。」
采兰抹抹眼泪:
「皇上他看娘娘晕倒了,还是很紧张娘娘的,他亲自把娘娘抱进来,还在这儿守了娘娘很久…」
「那他人呢?」
采兰被我问得一愣,又咬牙切齿:
「林霜霜那个贱人,她说她学规矩学的头晕不舒服,派人来把皇上勾走了…」
是了,林霜霜回来了他还在乎什么苏月呢。
而我,死了就能见到轻舟了,还在乎什么傅长渊呢。
8.
这几日里,我觉得身子愈发沉了,也懒得再出门走动。
宫里的传言不断,全都是傅长渊如何疼爱那位新欢,当今皇后已经失宠了。
「娘娘,娘娘,林霜霜她又来了!」
我正在午休,却被采兰叫醒了,我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待我出了门,果然看见她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刨我的银杏。
见了我,林霜霜得意地腼起脸来。
「皇后娘娘,长渊哥哥已经答应了,这个院子给我住。」
「我呢,知道你舍不得这些破花破树,特地来帮你把它们挪到坤宁殿去。」
我顾不得自己身子的疼痛,冲上前去。
「住手,谁也不许动!本宫看谁敢造次!」
小太监们不敢动了。
「我叫你们挪就挪,皇上那儿有我呢!」
林霜霜不悦,又冲他们施压道。
小太监们自然知道眼下宫里的风往哪儿吹,他们早就顾不得我这个即将被废的皇后了。
他们又动起手来。
我气急了,走上前给了林霜霜一巴掌。
「带着你的人,给本宫滚!」
林霜霜瞪大了眼睛,仿佛不相信我会动手。
「你竟然敢打我!你马上就要被废了还竟然敢打我?!」
她冲上来想要还手,被采兰叫来的侍卫及时拦住了。
我盯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告诉她:
「只要本宫还在位一日,本宫就是这后宫之主。」
「你给我等着!」
林霜霜咬着牙,一路哭着跑了出去。
不用想,找他的长渊哥哥告状去了。
花圃里的花,已经被他们翻出来许多。
眼前的银杏树,根也被刨出一半来了,在那里歪歪斜斜的立着。
叶子散落了一地,枝子也被暴力损坏了不少,惨兮兮的。
我蹲在地上,用手掊着土,想要一点一点再把它种回去。
「娘娘,您别这样。」
采兰过来拉我。
「不行,它会死的,它会死的…」
我一口血吐在散落的银杏叶上,晕了过去。
待我醒来,许太医在一旁叹着气,采兰红着眼睛。
「娘娘,您怎么如此想不开呢。」
「您的病情恶化得如此之快,再这样下去,您最多支撑不过半年啊。」
「您听我的,您不要再理那些凡尘俗事,安心休养,我一定尽我所能延长您的寿命。」
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。
「许伯伯,不必麻烦了,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,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好眷恋的了。」
许太医摇摇头,他应当是知道我眼下的光景的。
「傻孩子,不管怎样,还有你父亲呢,难道你连他也不眷恋了吗?」
「父亲…」
是啊,我是舍不得他的,母亲早逝,父亲抚养我长大不易。
但他总在战场上,我们聚少离多。
我进宫以后,更是很少见面了,我好想他。
「娘娘,银杏树我们已经栽回去了,你不要担心,它很顽强的,它会活起来的。」
采兰握住我的手,轻声安慰我。
会吗?还会活起来吗?
9.
许太医前脚才走,后脚傅长渊就带着林霜霜来了。
傅长渊黑着一张脸,旁边的林霜霜则是左半边脸都红肿着。
我倒是不知道,我这一巴掌能这么厉害,她还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。
「霜儿,她是怎么打你的,当着孤的面,你尽管打回去!」
「有孤替你撑腰,我看她敢还手。」
傅长渊举起林霜霜的手,狠狠瞪了我一眼。
「长渊哥哥,算了吧。」
「她就是嫉妒你对我好。」
「她说了,她现在还是皇后,所以后宫还是她说了算。你以后还是不要对我那么好了。」
林霜霜挣开他的手,又捂了捂自己受伤的脸,边说边挤出几滴眼泪来。
这模样真是我见犹怜,跟刚才咄咄逼人的那副嘴脸简直判若两人。
傅长渊见她又哭了,皱起了眉头,抡起手臂来,给了我一巴掌。
他力气大,我一下子就被打得天旋地转,摔倒在地上,还有些耳鸣。
「这一巴掌是孤独替霜儿打的。」
「她初来乍到,不过是顽皮了些,你这个毒妇竟然敢毁她容貌。」
「孤警告你,若再有下次,别怪孤对你不客气!」
好一个顽皮,这就是她欺上门来的理由?
「皇上,是你让她带人来抢我的院子,毁了我的花木吗?」
傅长渊甩了甩袖子,根本没看我。
「是又如何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孤的宫殿想给谁住就给谁住,都是孤说了算!」
是啊,都是他说了算。
我整理了下衣服,重新跪在地上。
「皇上,臣妾会再次请求太后,尽快立林姑娘为皇后。」
「臣妾不做皇后,也不做贵妃。」
「臣妾请求与皇上和离。」
傅长渊瞪大了眼睛,不相信他听到的话。
「你说什么?」
我摘下腕上的镯子,双手举过头顶,跪着向前挪了两步。
这是我与他成婚时他送我的。
他说依着民间的说法,这便是定情信物。
「皇上,镯子还您,求您放臣妾出宫吧。」
傅长渊终于缓过神来,却是比刚才还要生气。
「你说什么?你要跟孤和离?」
「你告诉孤,有哪朝哪代的皇后跟皇上和离的!」
哦,原是怕丢了面子。
「您不愿和离,休了臣妾也可以。」
我不疾不徐,一字一句答他。
反正只要能离开他,怎么都是好的。
也许本是能彼此糊弄着过一生的,但林霜霜回来了。
大梦初醒,突然就倦了。
我现在只想再回去看看我的父亲,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,在我最后的日子里。
「就是啊长渊哥哥,皇上怎么能和离呢,还是快休了她吧!」
林霜霜在旁边看好戏似的,幸灾乐祸道。
傅长渊没有接镯子,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,泄愤似的砸碎在地上,倒吓了林霜霜一跳。
「你想都别想!」
「你就算是死,也得死在孤的身边。」
傅长渊拉起林霜霜的手,怒气冲冲地走了。
真不明白,他有什么可气的。
他的霜儿尽快封后,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吗?
至于我这个替身死在哪里,与他何干。
哦,他也不知道,我真的要死了。
10.
接下来的日子倒是难得清静了许多,林霜霜没有再来找茬,傅长渊也没有再来了。
我日日照看我的小树,期许着它能再次活过来,可惜,它日渐枯萎。
活不过来了吗?活不了了吗?
我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了,每日里大半的时光都是在床上睡着的。
最近我格外贪恋这些睡着的时光,因为轻舟总会来我的梦里。
在梦里,还同在家时一样,他教我舞剑,带我骑马,而我,还在盼望着长大了嫁给他。
「娘娘,娘娘。」
采兰又急火火来叫我,我一阵心慌,每次她叫我都没什么好事。
「娘娘,林霜霜那个贱人,下大狱了!」
采兰兴奋的手舞足蹈。
看她这么高兴,我还当我的小树又活了。
采兰说,林霜霜在书房里偷虎符和军事图纸,被傅长渊当场捉住。
她竟然是敌国的暗探!
也许是事关重大,傅长渊没有对外宣扬,只偷偷把她关了起来。
采兰也是听说她倒了大霉,偷偷在相熟的小太监那里打听来的。
「这个林霜霜可真有手段,她竟然还是北齐二皇子的老相好。」
「听说她上一次接近皇上,就是来偷情报的,那次就害得我们在彭城打输了好大一仗!」
「娘娘,她倒了,皇上就不会废您了。」
这个傻丫头,竟然是比我还在乎后位。
傅长渊废不废我,我无所谓,但是听到北齐和彭城,我倒是感兴趣的很。
毕竟轻舟,就是死在了彭城的战场上。
我听父亲说起过,彭城战败和我方军事机密泄漏有着莫大的关系。
莫非,其中还有这位林姑娘的功劳。
如此,那我可更要好好去慰问慰问她了。
林霜霜被关在内狱里,我使了些手段,才终于见到了她。
她看起来毫发未伤,没受一点罪,见着我,她也没有一丝害怕。
「你们最好放了我,不然,二皇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。」
我笑了,这就是傅长渊不敢动她的原因吗。
「傅长渊那么喜欢你,安心做他的皇后不好吗?」
林霜霜却是一脸不屑。
「你知道什么,你们南周,迟早要亡。」
「傅长渊喜欢我有什么用,我又不喜欢他。就算我喜欢他,难道要跟他一起死在这里吗?」
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:
「所以你就利用傅长渊,三番两次窃取南周机密去北齐卖好吗?」
「听说几年前彭城一战也有姑娘的功劳?」
林霜霜没有否认,冷笑一声:
「那还不是傅长渊太蠢,三言两语就觉得我是他的真命天女,非要带我回宫。」
「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呀,要不是我,你能当上皇后吗?」
「傅长渊这个庸才,怎么和二皇子比,二皇子未来会是皇帝,会是这个天下的统治者!」
见我有些疑惑,她又是得意极了。
「跟你说了你也不懂,不怕告诉你,我是穿越来的,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命运。」
「你啊,马上就要死了,对不对。」
「真没想到,傅长渊的皇后,竟然只是我的替身哈哈哈哈哈。」
她笑起来,笑得得意,笑得前俯后仰。
穿越?
我也笑了,谁说我不懂。
早就听轻舟说起过,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掌控全局的人在作死罢了。
「那么,穿越人自己的结局,你知道吗?」
趁林霜霜还没反应过来,我快步上前,将藏在手里的短刀精准地扎进了她的心脏。
跟轻舟学的,一击毙命,倒是没生疏。
「你!…」
「我是快要死了,也要送你先走一步。」
林霜霜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。
呵,什么穿越者,妄自尊大。
她一定以为傅长渊不会动手,不管是因为爱她,还是因为忌惮北齐大军。
但她想不到还有个我。
我瘫坐在地上,杀人,还真是累呢。
轻舟,我也算为你报了仇吧。
11.
我特地差人将我杀了林霜霜的消息,连同林霜霜死前的话,一起报给傅长渊。
真是可惜,没能让他亲耳听到,他的白月光骂他蠢。
他来得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些,莫不是迫不及待来给心上人报仇了吗?
「皇后,你做事不该如此不计后果。」
「林霜霜死了,若北齐真的以此为名,挥师南下怎么办!」
呵呵,连霜儿都不叫了,原是我想多了,现在他的心里,只有成败得失。
「自然有我父亲苏将军,为皇上效忠。」
我轻蔑地看着他,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窝囊。
「罢了,事已至此,说什么都晚了。」
「孤知道你恨她,恨孤忽视了你。现在孤都知道了,她是故意接近孤的!」
「她死了,你还是孤唯一的皇后。」
傅长渊的语气里,充满了恩赐和怜悯。
我嗤笑一声,原来他只当我是嫉妒,才动手杀了林霜霜。
看来,他很享受这种女人们为他争风吃醋的游戏。
「皇上,我那日已经说过了,我不想做皇后了,请皇上废了我。」
傅长渊脸色一沉,一把抓过我的手腕。
「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次?」
我盯着他的眼睛:
「我说,我不想做皇后了。」
「皇上,你听见了。」
我努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,却被他攥得紧紧的。
「可是,林霜霜她已经死了!」
「没有什么再妨碍我们了,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…」
像以前一样?傅长渊还真是好天真呀。
「皇上,跟她无关。」
我不想听他的虚情假意,打断了他。
傅长渊见我不似玩笑,有些慌了。
「月儿…」
「你不要这样,我承认,是我错了。」
「我以为,我不爱你,我以为这么多年,我一直把你当作她的替身。」
「我承认,她刚回来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,但跟她相处了这么些日子,我才发现,我早就不喜欢她了。」
「月儿,不要离开我,我爱的是你啊。」
傅长渊力气大,攥得我的手好痛。
「可是傅长渊,我并不爱你啊。」
我笑了笑,一字一句地告诉他。
攥着我的手突然松了,傅长渊双眼猩红。
「你是在说气话对不对。」
「你气我这些天一直陪着她忽略了你?还是气我那天打了你。」
「对不起,月儿,我都是被她骗了!」
「我以后天天都来陪你,你想做什么,我都依你,想要什么,我都给你!」
见我不理睬他,傅长渊又抓住我的肩膀,他的劲好大,疼得我快要掉眼泪了。
「皇上,皇上您别这样,娘娘的身子…」
「采兰!」
采兰心疼我,跪在傅长渊面前,但被我拦住了话茬。
告诉他做什么呢,他不配知道。
「娘娘的身子怎么了?你说!」
好笑,他已经许久没有问过我身子如何了。
但他还是知道了,因为我又不争气地晕过去了。
等我醒来,除了采兰和许太医,傅长渊也守在床边。
他眼睛还是红红的,声音却难得的温柔下来,一如林霜霜回来之前。
「月儿,你为什么要瞒着我。」
我不说话,又阖上了眼。
「太医说,你是心有郁结,忧思过度,都怪我,我不该带她回来…」
可别给自己贴金了。
「林霜霜已经死了,你再也不用忧心了。」
「你会没事的,许太医会治好你的,以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。」
我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?他怎么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。
罢了,我也不想再重复一遍了,他想怎样就怎样吧。
我累了,我只想好好睡一觉。
12.
从那天起,傅长渊又日日来我这里了,像以前一样,再忙也要跟我一起吃顿饭。
采兰是高兴的:
「娘娘,皇上心里是惦记您的,您不要跟皇上赌气了。」
是了,连她都以为我是在赌气,更何况傅长渊了,他一定也觉得我爱惨了他吧。
爱过吗?虽然是因为那张脸才入了宫,但那时候他待我那样好,是曾经心动过的吧。
心里想着,不然就这样,开始新的生活吧。
可是,情动之时,他叫我「霜儿」的那一刻,也是曾经心痛过的吧。
他那么容易地将我高高捧起,又将我从那高处狠狠地抛了下来。
不过也只过了一夜我就坦然了,本就是看中了这张脸罢了,难道我还奢望其他吗?
安心做彼此的替身,如此一生便罢了。
如果不是林霜霜的出现,或者我们都可以骗自己一辈子。
只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突然就骗不下去了。
「月儿,你究竟要我怎么做,才愿意原谅我。」
傅长渊终于受不了我的日日冷脸。
我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眼睛:
「带我骑一次马吧。」
傅长渊不会骑马,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。
他有些为难,最后还是答应了。
听说他在马场待了三天,被马儿颠下了无数次,摔得鼻青脸肿,才终于学会了。
他兴高采烈地来寻我一起去骑马,我却告诉他,身子不舒服,可能骑不了了。
他也不恼。
「怪我,忘了你身子不好,怎么做得了这么剧烈的运动。」
他陪我在花园里散步,逛到秋千架旁。
「月儿,要不要荡秋千,我推你。」
我扭过头去。
「被别人坐过了,我嫌脏,不要了。」
傅长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随即命人把它拆了,又在我的院子捣鼓了两天架了个新的。
我荡了两下,直喊头晕。
他又连忙把我抱回到床上。
「月儿,你想吃鱼吗?膳房里最近做的糖醋鲤鱼十分可口。」
「好啊,但我想吃皇上亲手做的。」
我努力冲他笑笑,知道这样他会更有干劲。
傅长渊哪里会做菜,又是在厨房里折腾了一天,才终于端了一盘乱糟糟的鱼来。
他献宝似的把那鱼端到我面前,充满期待地让我尝一尝。
「吃不下了,皇上,没有胃口。」
我恹恹地回道。
傅长渊眼睛又红了:
「月儿,你还是不肯原谅我。」
「你就是在折磨我。」
我笑了,这都被他看出来了。
怎么办,我觉得这样有趣的很。
13.
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,每天清醒不了几个时辰了,也几乎不再下床。
傅长渊依旧每天都来看我,只不过我实在没力气折腾他了。
他整日里对着我回忆过去几年的点点滴滴,偶尔还会给我带些宫外的稀罕玩意。
说真的,我有些烦。
听说宫里宫外都传遍了,说他对病重的皇后悉心照料,不离不弃。
更有甚者,说他之前宠幸林霜霜也只是为了抓敌国暗探做的一场戏。
真是佩服他们的想象力。
我的银杏没有再活过来,我也终究没有熬过半年。
许太医说我油尽灯枯,再无生机。
我真是觉得,这跟傅长渊整日来烦我有着莫大的关系。
傅长渊摔着东西,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团糟,还差点儿上演“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”的戏码。
我说这是天命,怪不得旁人,请他为我积些德,让我下辈子活得久一些。
临死之前,我告诉傅长渊,其实这么多年,我也只不过透着他看旁人的影子罢了。
我没有告诉他是谁,我就想让他抓心挠肝。
但他好像并没有相信。
他一心觉得我到死还在生他的气,没有原谅他,才故意编出个谎话气他。
唉,真没意思。
他在我的灵前守了三天三夜,不吃不喝,胡子拉碴。
宫里人又说,皇上对死去的皇后真是情比金坚,情深意重。
他们好像不明白,迟来的深情比草轻。
傅长渊倒是没有再立后,但是一年以后,他又从宫外带回个女人,叫柳如意,住进了我生前的那座小院里。
看这眉眼,与我和林霜霜都有几分相似。
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,闭口不提。
傅长渊又为她扎起了秋千,做起了风筝,深情款款,一如从前。
宫里宫外再次佳话频传。
但是深夜里,肯定不只有我听见,他轻轻唤她,
「月儿。」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