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我。”黑影的声音极为淡定。
容水又怔了怔，而后舒了口气。
“吓死我了，你怎么来了？”他就不能从正门进么，从窗户进来，明显是偷鸡摸狗，他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呢。
“我要回云拢山了，来和你道别。你……照顾好自己。”
容水扬起一抹笑来：“我会的，你不用担心我。”
黑影在床沿坐了下来，直视他道：“你看你今天伤成这个样子，还让我不要担心你，你倒是别给我受伤啊。”
容水叹气道：“我也不想，谁知道颜络笙那个泼妇突然出手，我都没反应过来呢。”
“让你嘴贱，引得她对你出手，纯属活该，应雪遥说你说得太对了。”黑影调侃道。
容水挑眉不悦道：“夜重华，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咒我的，如果是来看我笑话的，就赶紧给我滚出去。”
“我这么真诚地来探望你，哪里是看笑话了？”夜重华好笑道。
容水轻哼一声，偏过头去：“感觉你没安好心。”
夜重华低头笑了笑：“我明明安了大大的好心。”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他，“你把这药水带在身上吧，你身上的应该快用完了吧。”
容水接过药瓶揣进自己怀里，看他的眼神总算露出一丝赞许来：“是快用完了，多谢了。”
“听你说话这语气生龙活虎得很，看样子是真的没事了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夜重华笑得欣慰。
容水摸了摸小腹上已经结痂的伤口：“感觉是没有那么疼了。”
夜重华凝眸望着他嘱咐道：“往后行事，你自己多加小心，我可不想为你收尸。”
容水咬牙瞪着他道：“可我很愿意为你收尸。”
夜重华嗤笑一声：“最好是谁也不替谁收尸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谁也不要出事，才是他心之所愿。
夜重华点点头，又笑道：“不与你开玩笑了，你好好养身体吧，我明早就要启程上路了，咱们以后再见。”
“以后再见。”容水像往常一样对他伸出手。
夜重华伸出手握住他的手：“师弟，保重。”
“保重。”
放开他的手，夜重华转身往外走。
容水的眼眶止不住有些湿润，看着他的背影，又说了一句：“师兄，保重。”
夜重华的背影顿了顿，而后背对着他颔首，直起背影后，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外走。
窗外月色明朗，容水坐在床上，小腹的伤口又开始微微泛疼。
月华如练，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，他眉目低垂，捂住小腹处的伤口，突然觉得，有些思乡了。
思念他心中唯一的，容身之所。
翌日一早，水明越几乎送走了前来参加群贤雅闻宴的所有宾客，荒月教教主夜重华，也在这一日离开尘水山庄。
与十多个随行护卫行走在濯水城外的树林里，夜重华时不时地侧身回望，只是，动作并不明显。
护卫们都发觉了教主的异常，也知晓他为何总是回望的原因，只是，他不说什么，他们也不敢多言什么。
又前行了一阵，一个护卫实在憋不住了，开口询问道：“教主，要不要属下去问问奉二小姐为何一路随行咱们？”
夜重华凝眉思忖了会儿，道：“你去把她叫过来吧。”
“属下遵命。”护卫领命后快步往回走。
不一会儿，护卫回来了，身后还跟着一个人，是个手里抱着把琴的女子。
女子怀里抱着琴，站在夜重华面前，低着头不敢看他，又是羞怯又是惶恐，整张脸都挡在了琴身之后。
夜重华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，却根本看不清她的神色，越发迷惑她为何一路尾随自己。
半晌，他启唇问道：“奉二小姐，请问你为何一路跟着在下？”
奉歆晏浑身一颤，仍是死死将自己的脸挡在琴身之后，没有回话。
夜重华有些无奈了，暗中跟着自己也就罢了，被他发现了，居然还不肯回话。
顿了顿，他耐心说道：“奉二小姐，你跟了我这么久，让我很是疑惑。你这样不声不响一直跟着我，让我很为难，我走得也不安心。你应该回丞相府去，而丞相府和我要走的路，并不在同一个方向，你走错路了。”
奉歆晏闻言身体又是一颤，终于开口说话：“我……我没有走错路。”
夜重华挑眉：“那你是有意跟着我？”
踌躇了半晌，奉歆晏怯怯地点头：“是的，但请你不要多想，我没有坏心的。我，我只是想……静静地跟着你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跟着我？”夜重华蹙眉，更是茫然，“原因是什么，能请你如实相告吗？”
顿了顿，奉歆晏倏地抬起头来，眸中放光，紧盯他道：“我不想回吟风城去，我不喜欢那里，我想……想跟着你。你是我的救命恩人，看着你，我会很开心。”
听罢，夜重华错愕在当场。
倒是他身后的几个下属意会到了奉歆晏话中的深意，全都忍俊不禁，极力捂住自己的嘴，生怕不小心发出笑声，惹怒他，也惹得奉歆晏更为羞赧难堪。
夜重华久久没回过神来，奉歆晏看他震惊的样子，把头垂得更低，更加不敢看他。
良久，夜重华才怔怔地道：“奉二小姐，你年岁还小，不知世事，你不应该随意跟着一个男子走，你是个大家闺秀，知书达理又受世人景仰，是百里挑一的优秀女子，你应该回丞相府去。我是个浪荡之人，漂泊无依，不值得你跟随。”
奉歆晏却突然叹息一声，满是惆怅道：“不，我不回去，丞相府，那是个繁华富丽的樊笼，我被困在里面十七年，一直不得自由，我既厌倦又疲累，这一次，我说什么都不会再回去了。”
“可那是你的家，你怎能不回去？”
奉歆晏看夜重华的眼神突然满是悲凉：“夜教主，你不知道，我在家族里，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，在父亲眼里，我不是他的女儿，只是一颗棋子，只要他有用得到我的地方，他就会毫不犹豫把我抛出去。他牺牲姐姐，逼迫姐姐嫁给三王爷，只是为了和三王爷结成党派，对抗九皇子摧烟侯。”
“可三王爷暴虐昏聩，他根本就比不上摧烟侯。我有时候劝阻父亲不要为虎作伥，他却总是对我破口大骂。我只是不想看见他自我毁灭，可他却根本不理解我身为女儿的心。他在吟风城众多世家子弟中千挑万选，根本不是为了替我寻一个合心意的夫君，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受他控制的好女婿，培植成他的又一个阵营党羽。”
“这么多年了，我受够了他对我的随意支使了，我也不想坐以待毙，最终嫁给他物色到的人，一辈子郁郁寡欢。跟着你，是我自己的选择，你可以不用管我，我就静静跟着，不会打扰到你，还请你不要赶我走。”她的眸中突然泛出熠熠的光彩来，语气几近哀求。
夜重华不禁很是动容，她不过只是个苦闷的女子，他不忍心打破她的希冀。
“但……你就这么不回去了，你父亲他，只怕会大发雷霆，四处寻你。”
“他不会在乎我的死活的，我若消失不见了，便成为了他手中一枚弃子，他不会为了我大动干戈的，只会当我死了。”
说着，她的眸中开始蓄起了哀戚的泪水，看得夜重华十分不忍。
奉丞相为人如何，他自然知道得很清楚，和应皓霖一条绳上的人，自私毒辣不输应皓霖半分。
只是没想到，对于奉歆晏这个女儿，他也如此冷漠无情。
看奉歆晏这个样子，是说什么都不会回头返回吟风城了，他可以不顾她的死活，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赶路。
只是……将这样一个柔弱女子放逐在身后不闻不问，若她出了什么事，就全然是他的失职了。
“奉二小姐，你不想回吟风城我能理解，却为何一定要跟着我呢？”他还是不想担上一个拐带未婚少女的骂名。
奉歆晏收住眸中的泪水，羞涩道：“昨日是你救了我，你于我有恩，我要跟着你，报恩。”
夜重华后退了几步，这个理由，还真是让他想不出反驳的话来。
隔了一阵，奉歆晏又说道：“你可以不用在乎我，也可以当我不存在，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，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。”
她小心翼翼，生怕他开口拒绝的样子，让夜重华的心，逐渐松动。
拒绝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，他着实狠不下心。
想着就这样放任她一个人走在后面实在不安全，思虑良久，他抬头道：“奉二小姐，若你执意不肯回吟风城去，我允许你跟着我。但是……我荒月教可是中原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，你还敢跟着我去吗？”
奉歆晏欣然笑道：“我不怕，什么魔教，都是世人传言的，你人这么好，我相信荒月教肯定和你一样好，不是世人传言的那样可怕。只要让我跟着你，不管去哪里，我都愿意。”
夜重华无奈又欣慰地笑了笑，突然觉得，身边带着个琴技绝佳的美貌姑娘，也着实是一件既赏心悦目、又无比惬意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