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舒心中警铃大做,她停下了筷子,缓缓抬起头来。
面前一张俊逸的面孔,剑眉修目,深灰色的眸子,鬓角略微有些灰发,更添沧桑之感,一身灰色常服,身姿挺拔如风中之竹。
安舒一惊,手里的筷子带着一大团鱼肉“啪”一声落在地上!
这,这不是昨夜雷雨中闯入栖凤园的那个帅大叔吗?难道他便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渣男父亲?
这,这,不科学啊!
昨夜在栖凤园里哀悼长平,雷电交加中声声哀泣,犹如杜娟泣血,难道是自己的幻觉?
如果深爱长平,那不是更应该爱屋及乌,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好一些吗?为什么又任由后妻骑在嫡女头上做威做福?
真是想不明白!
安舒一时心中疑云大起,她直直地和安定邦对视着。
安定邦看着安舒,只见她嘴里塞满了肉,一张小脸被撑得变了形,但是那对眸子却仿佛那人再生。
极深的双眼皮,眼角开得又深又宽,眼尾也拉得很长,那人又爱用眼线,黑浓的眼线上挑,只一眼,便能将人的魂魄勾走。
这样的眼眉,这样的神情,是她的缩小版呢!原来昨夜并没有见到长平的鬼魂,只是看到了她的女儿。
安定邦在心里低叹一声,他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,将安舒脸颊上的一块肉渣拂掉。
“你很饿吗?”他低声问道。
这次安舒听清楚了,她侧了侧头,脸上绽开一个傻傻的笑容,低下头没有回答。
记住!记住!安舒在心里提醒自己,你是一个傻子!傻子!言多必失!言多必失!
“回老爷的话!”画意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:“小姐她,她可能是有些饿了……”
“你们平素都吃些什么?”安定邦问道。
“我们平素都吃的是……”画意跪在地上吱吱唔唔。
安舒抬起头来,傻傻地咧嘴一笑:“馒头!馒头!大白馒头!”
她嘴里塞满了肉,说起话来,十分走调,安定邦再看她的眼睛,只觉得空白一片,再无半点灵光,就好象刚才那神光一现,完全是自己的错觉。
安定邦拂袖,心中十分失望,他挥挥手:“将这个傻子送回栖凤园,没事就不要让她出来了!”
两个粗壮的婆子越众而出,将安舒从桌旁拖开。
安舒大叫:“我的鱼啊,我的鱼啊,我还要吃啊!肚子好饿好饿啊!”
安舒被毫不留情地拖出了水榭,拖过了石桥,扔在了岸上。
四周的婆子们叉着腰嘻笑着四散开去,安舒身旁只剩下了一脸泪痕的画意。
安舒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,她拉拉画意的手:“你哭什么呀?”
“小姐,你受委屈了?”画意抽抽噎噎地道。
“受什么委屈啊?”安舒站起身来,拍拍鼓鼓的肚子:“我吃了一肚子鱼肉,原本就想走了。这不正好,还有人送我过桥!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!”画意跟在安舒身后,一张小脸上皱成一团:“老爷这样对小姐,以后三小姐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了。”
“有什么关系?”安舒不以为意:“讨好他也不会让我的日子好过,何必再为难自己,委屈求全?”
安定邦回到主席上坐下,隔着宽阔的厅堂,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安舒被拖了出去,一双纤长匀称的手,端起青瓷茶盅啜了一口,深灰色的眸子里暗云浮动。
宁婉儿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安定邦的身上,她自小便是如此,只要安定邦在,她的眼里就不会有别的人,以宁婉儿对安定邦的了解,她知道他现在很生气。
可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?
是因为安舒表现出的痴呆模样?还是因为禧儿的表现?抑或是政务扰心?
宁婉儿从桌上拿起一只酒杯,斟满美酒,端起递到安定邦的面前:“夫君政务繁忙,甚少回府,今天得空返家,一家团圆,何不尝尝这琥珀美酒,听听泰儿仪儿弹琴吹笛,何必去想些不开心的事情?”
安定邦接过宁婉儿手里的酒杯,微微皱眉,放在桌上道:“夫人知道我不喜饮酒。”
“今天家宴啊!定邦,你就破个例吧!”安宁氏从一旁大声地道。
“娘亲,孩儿今天有些不舒服,我想回书房去躺躺!”安定邦站起身来,向着安宁氏行了一礼,恭恭敬敬地道。
安宁氏一听儿子不舒服,这比她自己不舒服还要令她揪心,她立即站起身来,摸了摸安定邦的额头道:“定邦,我的乖乖,你若是不舒服,就别在这里硬撑着了,快快回去歇着吧!”
“遵命!母亲!孩儿先行告退!”安定邦站起身来,再不看宁婉儿一眼,向着断心桥走了去。
宁婉儿脸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,她重重地一挥袖,将面前的酒杯拂在地上,碎成数片。
安定邦的脚步一顿,然后又继续前迈,须臾便消失在了断心桥的另一端。
安宁氏看看宁婉儿铁青的脸色,心中惴惴不安起来。
这些年来,宁婉儿是多么努力地在讨好着自己的儿子,安宁氏看得清清楚楚,她在心底长叹一声,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在兄长死后,把遗孤宁婉儿接进府里来就好了,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事!
长平再不好,若是没有宁婉儿,她也是自己的儿媳,若没有宁婉儿夹在中间,也许长平和安定邦也能和睦相处,琴瑟合鸣。
可是人间最无法得到的东西就是后悔药,那有那么多如果存在?
安宁氏长叹一口气,说:“婉儿,定邦说了他不舒服,或许你一会儿去看看他?”
“哼!”宁婉儿冷笑一声,秀美的面孔上现出冷厉的神色,五官扭曲成一团。
她跌坐回椅子里,一双手紧紧地把着椅背,尖利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木质扶手里:“姑姑又不是不知道,定邦这些年来,回府后便歇在前院的书房,门外有地罡级别的影卫看守着,我一个弱质女流又怎么进得去?”
“定邦和你如今竟然到了这般田地?”安宁氏语声颤抖,一头花白的头发被湖上的凉风吹乱,仿佛一瞬间老了十余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