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在路上颠簸了一天一夜,当一座破败的院落出现在山坳里时,李云龙知道,他们到了。
院子门口,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,上面用白漆刷着几个已经斑驳的字:八路军总后勤部第三被服厂。
李云龙勒住马,死死盯着那块牌子。
脸色,比吃了死苍蝇还难看。
他娘的!还真就是个做衣服的厂子!
院墙是土坯的,多处塌陷,用几根朽木桩子勉强撑着。
大门也是两扇破木门,风一吹就吱呀作响,仿佛随时都会散架。
空气中没有熟悉的硝烟味和血腥味。
取而代之的,是布料、机油和霉菌混合的古怪气味。
耳边也没有枪炮声和冲锋的呐喊。
只有一阵阵“哒哒哒”的、单调而密集的缝纫机声。
这里的一切,都和李云龙熟悉的世界格格不入!
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笼子。
浑身都不得劲!
成才从马背上跳下来,声音依旧平静:“叔,我们到了。”
他没有像李云龙那样盯着牌子生闷气。
而是迅速地扫视着整个院落,眼中闪过一抹别人察觉不到的精光。
院子很大,也很乱。
地上堆着一捆捆颜色各异的布料,还有一些半成品的军装。
几个穿着灰布衣服的女人,正费力地搬运着布匹。
她们的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,眼神空洞如死水。
院子角落里,几个断了胳膊少了腿的伤兵,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晒太阳。
整个被服厂,都笼罩在一种沉闷、压抑、毫无生气的氛围里。
成才心中冷笑。
这样的地方,正好给叔叔一个重新崛起的舞台!
“他娘的,这叫什么地方!”李云龙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。
他翻身下马,把缰绳狠狠地甩在地上。
“简直就是个娘们儿窝外加伤兵营!”
他的大嗓门,瞬间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。
缝纫机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那些干活的妇女、晒太阳的伤兵,都齐刷刷地朝门口看来。
目光里带着好奇、警惕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。
就在这时,从正对着大门的一间瓦房里,走出来一个戴着眼镜、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。
他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干部服,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。
活像个账房先生。
男人走到李云龙面前,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。
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语气平淡地问:“你就是李云龙同志?”
这语气,不像是下级见上级。
倒像是审问犯人!
李云龙心里的火“噌”地一下就冒了上来。
他脖子一梗,瞪着眼珠子:“老子就是李云龙!你是哪个?”
“我叫刘兴,是这里的负责人。”刘主任扶了扶眼镜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“旅部的调令我们已经收到了。”
“从今天起,你就是这里的厂长了。”
他嘴上说着“厂长”,但那语气里,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尊敬。
甚至还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感!
李云龙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
他强压着火气,沉声问道:“刘主任是吧?我问你,厂里现在有多少人?有多少条枪?”
这是他带兵的习惯。
到一个新地方,先摸清楚人跟家伙!
刘兴听到这话,嘴角明显撇了一下。
那神情,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莽夫。
“李厂长,你可能搞错了。”他慢条斯理地说道。
“我们这里是后勤单位,不是战斗部队。”
“我们厂,正式在编的工人,一百二十七名。”
“其中女工九十五人,剩下的,大部分是像你看到的那样的伤残军人。”
他故意停顿了一下,似乎是要让李云龙的难堪发酵得更充分。
“至于枪……我们倒是有。”
“门口哨兵那儿有两杆老掉牙的汉阳造,还是膛线都快磨平了的。”
“子弹嘛……前两天刚打了一只狼,现在应该还剩下……嗯,十发。”
十发?!
李云龙的脑子“嗡”的一下。
差点没气炸!
两杆破枪,十发子弹!
这他娘的是在打发叫花子吗?!
这已经不是撤职了。
这是赤裸裸的羞辱!
成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,眼中闪过一道寒光。
这个刘兴,有点不识好歹啊。
等叔叔重新崛起的时候,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!
“你……”李云龙指着刘兴的鼻子,刚要破口大骂。
“刘主任。”一个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。
成才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李云龙的身边。
他对着刘兴,不卑不亢地说道:“我是李厂长的警卫员,成才。”
“我们叔侄俩赶了两天路,人困马乏。”
“能不能先给我们安排个地方住下?”
他的出现,让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。
刘兴看了一眼成才,又看了看暴怒边缘的李云龙。
他似乎也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刚被撸下来的团长过分计较。
毕竟,都已经这么惨了。
他伸手指了指院子最角落里,一间孤零零的、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土坯房。
“那就是厂长办公室,兼宿舍。”
刘兴的语气依旧平淡,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。
“条件简陋了点,李厂长,你就先将就一下吧。”
说完,他根本不给李云龙再说话的机会。
转身就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。
仿佛多待一秒都嫌浪费!
整个院子的人,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李云龙。
那种眼神里,有同情,有幸灾乐祸。
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。
李云龙站在原地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。
他看着那间比伙房还破的“厂长办公室”。
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麻木的脸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,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!
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当厂长的。
而是被发配到这里来游街示众的!
“他娘的!!!”
李云龙死死地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。
血珠从指缝间渗出!
成才默默地走到他身边,没有说话。
只是从地上捡起那根被李云龙扔掉的马缰绳,然后牵着两匹马,朝着那间破屋子走去。
走着走着,他的嘴角微微上扬。
叔叔,你的愤怒,正是我需要的!
等你彻底爆发的时候,就是这个被服厂脱胎换骨的时候!
也是你重新证明自己的时候!
李云龙看着侄子那平静的背影,又看了看这死气沉沉的院子。
他猛地一跺脚,跟了上去。
心中暗暗发誓:总有一天,老子要让你们刮目相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