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间所谓的“厂长办公室”,比李云龙想象的还要破。
一脚踏进去,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。
李云龙忍不住“咳咳”几声,眼泪都被呛出来了。
屋子不大,家徒四壁得让人绝望。
一张缺了腿、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,摇摇晃晃地杵在那里。
两把随时可能散架的木头椅子,椅背上还搭着几张蜘蛛网。
墙角的土炕上,厚厚一层灰尘,看起来好几个月没人睡过了。
这就是他李云龙的新指挥部?
堂堂新一团前任团长的办公室?
“他娘的!!!”
李云龙再也压不住心里的火,抬脚就是一踹。
“砰!”
本就腐朽的门框被踹得“吱呀”一声,整扇门都在那里晃悠。
差点直接倒下来砸到他头上。
“欺人太甚!这他娘的是人待的地方吗?!”
李云龙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,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。
拳头捏得嘎嘣作响。
那股子从苍云岭一路憋到现在的屈辱感,在这一刻彻底引爆了。
老子打了半辈子仗!
立下多少战功!
结果呢?
就因为一次违抗军令,就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罪?
成才却没有理会暴怒的李云龙。
他默默地将两人的行李放下,然后开始打量这个简陋的“家”。
他的动作很平静,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先是伸手推了推那张破桌子,确认还算结实。
然后走到土炕边,用脚踢了踢炕沿,炕面虽然脏,但没有塌陷。
最后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。
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,总算冲淡了屋里那股要命的霉味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走到李云龙身边。
“叔,先安顿下来吧。”
“安顿个屁!”
李云龙红着眼睛咆哮,“老子就是睡在马厩里,也比这地方强!”
成才没有和他争辩。
只是平静地说道:“马厩没这里安全。”
一句话,让李云龙愣住了。
他看着成才那张波澜不惊的脸,心里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。
上不来,也下不去。
是啊,安全。
现在这个节骨眼上,他李云龙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?
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,就已经不错了。
李云龙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。
一屁股坐在那把摇晃的椅子上。
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吱呀”声,好像随时要散架。
他抱着脑袋,不再说话。
但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。
成才看他暂时冷静下来,便转身走了出去。
他要好好看看这个被服厂,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。
走出那间破屋子,成才开始在整个被服厂里慢慢转悠。
他走得很慢,像一个称职的警卫员在巡视防区。
但他观察的角度,却远比普通警卫员要深入得多。
他首先走向了那间传来“哒哒哒”缝纫机声的厂房。
厂房很大,光线却很昏暗。
几十台老旧的缝纫机杂乱无章地摆放着。
光线最好的位置,全被几个看起来像小组长的人占了。
她们坐在那里,一边缝着活儿,一边有说有笑。
而那些普通女工,只能挤在昏暗的角落里。
佝偻着背,在破旧的缝纫机前机械地忙碌。
成才注意到,她们的动作很慢,脸上毫无表情。
做一会儿就停下来聊天,或者发一会儿呆。
完全没有一点紧迫感。
更让人无语的是,地上到处都是裁剪下来的碎布头和线头。
几乎没人清理。
一捆完整的布料,从裁剪到缝制,竟然要经过五六个人的手。
每个人都只管自己那道工序,布料在地上拖来拖去,沾满了灰尘。
这哪里是在生产军装?
简直就是在糟蹋原料!
成才的眉头越皱越紧。
在他前世,哪怕是一个最简单的服装加工作坊,流水线效率都比这里高出百倍!
从厂房出来,他又直奔仓库。
仓库的管理员是个断了腿的伤兵。
正靠在布料堆上打瞌睡,成才走到跟前他都没察觉。
仓库里更是一片混乱。
布料、棉花、针线,全都胡乱堆在一起。
很多布匹的边缘已经受潮发霉,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
成才随手拿起一本登记簿翻开。
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,账目乱成一锅粥。
很多物资只有入库记录,根本没有出库登记。
这根本不是仓库!
这就是个垃圾堆!
成才深深吸了口气,强压下心中的愤怒。
他又来到了伤兵们休息的院角。
那几个残疾军人看到他走过来,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。
然后又低下头去,继续晒太阳。
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。
“几位老哥,以前都是哪个部队的?”
成才在他们面前停下,主动搭话。
一个年纪稍长的伤兵叹了口气。
有气无力地回答:“啥部队不部队的,现在都是废人一个。”
“是啊,在这儿等死罢了。”
另一个缺了胳膊的年轻人自嘲地笑笑。
他们身上,看不到一点军人该有的血性和精气神。
只有沉沉的暮气,和对未来的绝望。
成才的心,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这个被服厂最大的问题,不是设备破旧,不是物资匮乏。
甚至不是刘兴那种狗眼看人低的态度。
最大的问题,是人心死了!
从工人到伤兵,所有人的心都死了。
这里就像一潭死水,看不到任何希望和生机。
而他的叔叔李云龙,那套在战场上用吼、用骂、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办法,在这里根本行不通!
你对着一群心都死了的人咆哮,有用吗?
没用!
他们只会把你当成一个笑话。
就在这时,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是李云龙!
他果然坐不住了,从那间破屋子里冲了出来。
像一头愤怒的狮子,在院子里转了一圈。
然后径直走到正在干活的女工面前。
“都他娘的给老子停下来!”
一声暴喝,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
女工们停下手里的活计,惊恐地看着这个满脸煞气的“新厂长”。
“看看你们做的这叫什么玩意儿!”
李云龙抓起一件缝了一半的军装,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破口大骂。
“这线缝得比狗爬的都难看!领子都上歪了!”
“还有你们!一个个都跟没吃饭一样!磨磨蹭蹭的!”
“这是在给八路军做军装,还是在绣花?!”
“从今天起,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!”
“谁要是再敢偷懒耍滑,老子扒了她的皮!”
李云龙的骂声回荡在整个院子里。
然而,预想中的令行禁止并没有出现。
那些女工只是低下头,默默承受着他的怒火。
脸上写满了麻木、畏惧,还有一种无声的抵抗。
就在这时,刘兴不知何时又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。
他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,冷眼旁观。
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。
仿佛在说:你继续闹,我看你能闹出什么花样来。
李云龙骂了半天,口干舌燥。
却发现除了让气氛变得更压抑之外,屁用没有!
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。
有力无处使!
那种挫败感,比被旅长撤职还要难受。
成才站在不远处,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他摇了摇头。
叔叔,你的路走错了。
管理一个工厂,和指挥一个团,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。
这里需要的不是咆哮和威吓。
而是制度,是激励,是让这潭死水重新流动起来的办法!
他看着那些麻木的工人,看着那些绝望的伤兵。
看着那个自以为是的刘兴,又看了看那个束手无策、满心愤怒的叔叔。
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。
这个烂摊子,别人收拾不了。
我来!
他大步走到李云龙身边,在他耳边低声说道:
“叔,光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”
李云龙转头看着他,眼中还带着怒火。
成才的声音很轻,但很坚定:
“想要让这些人重新燃起斗志,我们需要的不是恐惧,而是希望。”
“你相信我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