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报告！”
嘶哑的吼声撞在土墙上，震落了几点尘土。
那声音里，混合着长途奔袭后的极度疲惫，还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惊惶。
门被粗暴地撞开，一名通讯兵踉跄着冲了进来。
他的军装被汗水浸透，紧紧贴在身上，勾勒出胸膛剧烈起伏的轮廓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哨音，仿佛肺部是一个破损的风箱。
所有人的视线，都钉在他高高举起的那只手上。
一个牛皮文件袋。
封口处，一坨暗红色的火漆凝固成狰狞的形状，死死咬合着袋口。
“团长！政委！参谋长！总部加急！绝密电令！”
通讯兵用尽最后力气喊出的每一个字，都沉甸甸地砸在众人心头。
绝密电令？
平安县城一役后，来自旅部、师部乃至总部的嘉奖电报雪片般飞来，他们早已习惯。
但用火漆严密封死的“绝密”级别，这是第一次。
李云龙、赵刚、成才，三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。
李云龙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狼嗅到危险时的警惕。
赵刚推开椅子，大步上前。
成才的手，也缓缓收了回来，插进裤袋，指尖一片冰凉。
刘嫣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，她看着那份文件，忽然明白了，刚刚窑洞里那片刻的温情，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。
赵刚从通讯兵颤抖的手中接过文件袋。
那凝固的火漆，触手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余温，烫得他指尖一颤。
“下去休息。”
他挥退了几乎要虚脱的通讯兵，反手将厚重的木门死死关上。
“吱呀”一声，隔绝了外面的夜风。
窑洞内，油灯的火苗重新稳定下来，安静地燃烧着。
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下来。
李云龙搓着一双大手，在泥土地上来回踱步，脚下的尘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。他试图用他那套混不吝的理论，打破这股沉闷。
“他娘的，搞这么大阵仗！我看八成是总部又要给咱记大功了！”
他咧开嘴，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。
“老赵，快打开看看，这次是给咱独立团发媳妇，还是发大洋？”
赵刚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。
他的目光锐利，落在那个火漆封印上。
他小心地用指甲撕开文件袋的边缘，动作缓慢而郑重，仿佛在拆解一枚未知的炸弹。
一张薄薄的电报纸，被他从里面抽了出来。
只扫了一眼电报纸最上方的落款签名，赵刚的眼神就骤然一紧。
副总指挥的亲笔签署！
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，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覆盖了他的表情。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，眼球在纸面上飞速移动，要将那些铅字烙印进脑子里。
看着，看着，赵刚的眼睛越睁越大。
握着电报纸的手指关节，因为过度用力而一根根凸起，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。
“到底写的啥？你倒是说话啊！急死个人！”
李云龙再也等不及了，一个箭步冲上去，一把抢过了电报。
他把脑袋凑到油灯前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粗犷的脸庞。
他的嘴唇翕动着，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。
“……鉴于独立团在平安县城战役中……表现出卓越的……战术思想……兹决定……”
他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。
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
“……以独立团为骨干……合并新一团、新二团主力……组建……”
读到这里，李云龙的声音彻底消失了。
他整个人，僵在原地。
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，此刻只剩下茫然和巨大的震撼。
他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发出的声音干涩，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。
“师……师？！”
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把那两个字凑到灯火下，反复看了三遍，四遍，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眼花。
赵刚从他僵硬的手中，重新拿回了那张电报。
他胸膛起伏，用一种近乎朝圣的、带着颤抖的庄重语气，继续往下念。
“任命李云龙同志，为八路军第一独立旅旅长。”
“任命赵刚同志，为第一独立旅政治委员。”
“任命成才同志，为第一独立旅参谋长……”
念到这里，赵刚的声音顿了顿，他抬起眼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成才，加重了语气。
“兼任旅直属特战大队大队长。”
后面的内容，关于部队整编的具体条例和时限，李云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。
他的脑子里，只剩下“旅长”两个字。
它们在他的颅内来回冲撞、爆炸，掀起滔天巨浪。
旅长！
他李云龙，从一个团长，一步登天，成了旅长！
手底下是独立团、新一团、新二团三个主力团！一万多条枪！丁伟和孔捷那两个老伙计，往后都得听他老李的号令！
短暂的思维停滞后，一股火山岩浆般的狂喜，猛地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！
“我操！”
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。
“老子……老子当旅长了？！”
他猛地跳了起来，一把抱住身旁的赵刚，两百来斤的壮汉，像个在雪地里撒欢的孩子，将赵刚整个抱离了地面。
“老赵！听见没！李旅长！以后见了我，你得叫我李旅长！哈哈哈哈！”
他的笑声是如此巨大，震得房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。
赵刚的脸上，却找不到太多笑意。
他被李云龙勒得几乎喘不过气，但更让他感到窒息的，是那份从团政委到师政委的责任。
那是一万多条人命，是一个战略单位的未来。
这副担子，重得让他双肩发沉。
成才从赵刚手中，接过了那张薄薄的，却重如泰山的电报纸。
他平静地看完了全文。
没有李云龙那种近乎癫狂的喜悦，也没有赵刚那种如履薄冰的忧虑。
他的目光，平静地跳过了“旅长”，跳过了“参谋长”，最终，像鹰隼的利爪，牢牢锁定了那一行字。
“兼任师旅直属特战大队大队长”。
这才是他想要的。
这才是他逆转战局，打下平安县城，绞尽脑汁写出那本《纲要》，搅动整个华北风云，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。
一个独立的，完全由他掌控的，可以将未来战争理念付诸实践的暴力机器。
一个不受任何传统作战思想束缚的平台。
八路军第一独立旅，是总部给李云龙赫赫战功的嘉奖。
而这个师直属特战大队，才是总部给他的，那份非对称战争理论的，真正意义上的尚方宝剑。
赵刚走到成才身边，压低了声音，避开还在狂笑的李云龙。
“成才，这事……你怎么看？”
成才将电报仔细折好，递还给他，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好事。舞台大了，能杀的鬼子就更多了。”
“舞台大了，唱戏的角儿也多了。”赵刚望向还在傻乐的李云龙，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，“老李的性子你清楚，管一个团都天天惹祸。现在让他去管丁伟和孔捷那两个刺儿头，我怕他压不住，到时候非闹翻天不可。”
成才看了一眼他那个正乐得找不着北的便宜叔叔。
“政委，你现在要考虑的，不是他们会不会闹矛盾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根针，刺破了赵刚的焦虑。
“而是如何把这三个团，真正捏成一个拳头。”
一句话，让赵刚猛地一醒。
对。
这不是三个团的简单联合，而是一个师的新生。
指挥体系的重建，后勤系统的整合，作战思想的统一……这些才是他这个师政委的战场。他的格局，不能再停留在团一级。
李云龙终于乐够了。
他走到墙上的作战地图前，蒲扇大的手掌在地图上重重一拍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巨响。
“他娘的！想那么多干嘛！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！”
他转过身，一双虎目精光四射，扫过赵刚和成才。
“老子当旅长，负责打仗杀人！老赵，你给老子管好人和钱！成才，你给老子练兵，把全师的兵都给老子训成嗷嗷叫的狼崽子！”
他看着面前的一文一武，咧开大嘴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。
“咱们‘铁三角’，鸟枪换炮了！”
说到这里，他猛地转身，胸中的万丈豪情化作一声雷霆般的怒吼，对着门口吼出了他作为旅长的第一道命令。
“通讯员！”
“立刻给新一团丁伟、新二团孔捷发电！”
他顿了顿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让他们两个，立刻！马上！滚到平安县城来见我！”
“老子要当面告诉他们，从今天起，谁是大哥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