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的信任,像一剂最猛的烈药,注入了成才的身体。
他看着叔叔那张写满了“老子信你”的脸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叔,你放心。”
“给我三天时间,我让这个厂子,彻底换个样!”
半个小时后。
被服厂那空旷的院子里,黑压压地站满了人。
几十个女工,十几个伤兵,还有几个负责杂务的后勤人员。
所有人都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。
她们不知道这个新来的、煞神一样的厂长,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刘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,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。
他不敢看李云龙,也不敢看那些工人。
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,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。
李云龙背着手,站在众人面前临时搭起的一个破木箱上。
他清了清嗓子,那双环眼扫过底下每一张麻木、好奇或者畏惧的脸。
他没有长篇大论,也没有骂人。
因为成才告诉他,今天要给的,是希望,不是威吓。
“弟兄们,姐妹们!”
李云龙的声音洪亮,传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我叫李云龙,从今天起,是这个被服厂的厂长!”
底下鸦雀无声。
“我知道,大家伙儿这些日子过得不容易。”
“干着最累的活,吃着最差的饭。”
“干多干少一个样,干好干坏一个样!”
“所以,大家伙儿都没劲头,都混日子!”
李云龙的话,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。
不少女工都低下了头。
角落里的那些伤兵,脸上也露出了苦涩的自嘲。
“我李云龙带兵,从来不干这种让弟兄们心寒的事!”
“所以,从今天起,咱们被服厂,要立个新规矩!”
李云龙故意停顿了一下。
所有人的心,都被他吊了起来。
“这个规矩,就三个字!”
“计!件!算!”
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。
“啥叫计件算?”有人小声问。
李云龙一抬手,院子又安静下来。
“很简单!”
“以前,你们一天做多少,都是一样的口粮。”
“从今天开始,不是了!”
“我给你们定个底数!每个人,每天,必须完成三套军装!”
“完成了这三套,你就能领到和以前一样的口粮!”
人群里,有人撇了撇嘴。
这不还是要干活吗?
李云龙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,他嘿嘿一笑。
“但是!”
他猛地提高了音量。
“谁要是超了!”
“谁要是多做了!”
“厂里有奖!”
“多做一套,奖励半个扎扎实实的白面窝头!”
“多做两套,奖励一整个!”
“多做三套,奖励一个半!”
“上不封顶!”
“只要你有本事,一天给老子干出十套来,老子就奖你三斤半白面窝头!”
“轰!”
人群在短暂的死寂之后,彻底炸开了锅!
“啥?真的假的?”
“多做一套奖半个窝头?白面的?”
“天哪!那我一天拼了命,不是能让我家娃也吃饱饭了?”
“三斤半白面!我的天!我都多久没见过那么多白面了!”
那些女工的眼睛里,瞬间就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光!
那是一种饿了很久的狼,看到了肉的光!
一个瘦小的女工颤着声音说:“厂长,您说的是真的?”
“老子从不说假话!”李云龙拍着胸脯。
“今天多做的,今天就发奖励!”
“当场算账,当场兑现!”
麻木和绝望,在“白面窝头”这四个字的冲击下,瞬间土崩瓦解!
角落里,那几个断了胳膊断了腿的伤兵,也猛地抬起了头。
他们看着那些瞬间像是活过来的女工,眼神里充满了震撼。
他们似乎第一次意识到,这个新来的厂长,跟以前的都不一样!
“我李云龙说话,一个唾沫一个钉!”
“说到做到!”
“规矩,就从现在开始!”
李云龙大手一挥。
“都给老子动起来!”
“想吃饱饭的,就给老子拼命干!”
话音刚落,人群“呼啦”一下就散开了。
根本不用人催!
那个昨天还对成才爱答不理的裁剪区大娘,此刻跑得比谁都快!
她第一个冲到厂房门口,回头对着自己手下的几个女工大喊。
“都愣着干啥!快去领布啊!”
“今天谁要是偷懒,我老婆子第一个不答应!”
“三套底数算什么,咱们今天就奔着五套去!”
整个被服厂,像一锅烧开了的水,瞬间沸腾了!
李云龙站在木箱上,看着这幅热火朝天的景象,咧开大嘴笑得像个孩子。
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成才。
眼神里全是佩服。
这小子,真有两下子!
成才却没他那么乐观。
他看着争先恐后涌向仓库的人群,眉头微微皱起。
一个不祥的预感,在他心里升起。
他跟着人群,走进了那间阴暗潮湿的仓库。
仓库管理员,那个断了腿的老兵,此刻也激动得满脸通红。
他拄着拐,手忙脚乱地想维持秩序。
“别抢!别抢!都有!都有!”
成才走上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老哥,别急。”
他拿起那本破烂的账本。
“咱们先盘盘家底。”
在成才的指挥下,几个脑子灵光的女工被叫来帮忙。
她们七手八脚地将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布料、棉花、针线,全都搬了出来。
不搬不知道,一搬吓一跳。
当那些堆在最底下、积压了不知道多久的布料被翻出来时,一股浓重的霉味差点把人熏个跟头。
大片的布匹上,长满了绿油油的霉斑。
用手一碰,就“噗”的一声,直接碎成了粉末。
还有的布料,因为受潮,黏在一起,硬得像块石板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帮忙的女工们都傻眼了。
刚才那股子冲天的干劲,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。
成才的脸色,也一点点沉了下来。
他丢下账本,亲自上手。
一块布料,一捆棉花,一盒针线的检查。
结果,让他心沉到了谷底。
能用的布料,不到账面上记录的三分之一。
棉花大多已经板结、发黑,根本没法用。
针线也因为受潮,很多都生了锈,一拉就断。
该死的刘兴!
这已经不是贪小利了,这根本就是渎职!
是犯罪!
成才强压下怒火,用木炭在地上飞快地计算着。
现有可用布料,满打满算,能做出不到三百套单衣。
按照以前那种磨洋工的速度,或许还能撑个十天半个月。
但是!
按照刚刚激发起来的、那种不要命的生产热情……
这些料子,连一天都撑不住!
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
成才的脑子里,冒出了这句话。
他所有的计划,计件工资、流水线作业、模板化生产……
全都是建立在有充足原材料的基础上的。
现在,这个基础,没了。
刚刚被点燃的希望火焰,随时都可能因为没有燃料而熄灭。
到时候,工人们的失望,会变成更深的绝望。
这个厂子,就真的死了。
李云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。
他大步走了过来,看着院子里那些发霉腐烂的布料,脸黑得像锅底。
“他娘的!”
他一脚踹在一捆烂布上。
“才子,这……这可怎么办?”
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李云龙,此刻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焦急。
成才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。
他看着叔叔,又看了看那些从兴奋变成担忧的工人。
他的表情,重新恢复了冷静。
“叔,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厂子里的规矩,我们立下了。”
“现在,我们得去干另一件事了。”
“什么事?”
成才的目光,望向了被服厂外面的大山。
那里,或许藏着他们的希望。
“我们得出去,搞'粮草'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