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谈正事？”
李云龙没有暴跳如雷。
也没有拍案而起。
“好！”
李云龙一屁股坐了回去，身子往后一靠，两条腿“哐”地一下直接翘在了桌子上。
那双沾满泥土的布鞋，几乎要戳到赵刚的鼻尖。
“老子就喜欢谈正事！”
“你说！老子听着！”
他这副二流子的坐姿，让赵刚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。
但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细节，调整呼吸，开始了他作为政委的第一次“工作汇报”。
“李团长，我刚进村，就看到了部队的情况。”
赵刚的语速不快，但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鼓点上，清晰、有力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性。
“士气低落，伤员众多，整个驻地弥漫着一股失败和绝望的气息。”
“我认为，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，不是喝酒，而是三件事！”
他伸出三根白净修长的手指。
“第一，收敛牺牲同志的遗体，妥善安葬，并统计上报抚恤名单。这是对死者的尊重，也是对生者的告慰。”
“第二，立刻整顿军纪，恢复警戒！鬼子的小部队能来一次，就能来第二次！我们不能再把自己的脖子，送到敌人的刀口下！”
“第三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！我们必须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，来应对鬼子这种全新的作战方式！我们不能再让战士们，死得这么不明不白！”
赵刚说完，整个指挥室里针落可闻。
李云龙翘在桌上的腿，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来。
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，第一次，对这个白面书生，流露出了一丝……认同。
他李云龙可以不认同赵刚这个人，但他无法否认，赵刚说的每一句话，都他娘的在理！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！
“说完了？”李云龙问。
“说完了。”赵刚挺直了腰杆，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。
“好！”
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，豁然站起！
“你说的这三条，老子都认！不过，你只说对了一半！”
他指着赵刚，咧开大嘴，笑得像一头刚刚偷着鸡的狐狸。
“安葬兄弟，整顿军纪，这都是亡羊补牢！”
“老子李云龙，从来不干这种吃了亏再往回找补的窝囊事！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像一团烈火，充满了无穷的感染力。
“老子要干的，是主动出击！是把鬼子送到咱们的刀口下！”
“你不是要方案吗？老子现在就给你方案！”
“传我命令！”他冲着门口的警卫员咆哮道，“吹号！让全团所有还能喘气的，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到操场上集合！老子有天大的好事要宣布！”
……
五分钟后。
独立团那片刚刚见证了铁血整纪的操场上，再次站满了歪歪扭扭的队伍。
战士们的脸上，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。
他们实在摸不透这个喜怒无常的新团长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。
李云龙背着手，站在队伍的最前面。
他身边，一边是神情严肃的新政委赵刚，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对峙中完全缓过神来。
另一边，则是像一尊黑铁雕塑般沉默的成才。
“弟兄们！”
李云龙的声音如同炸雷，滚过操场上空。
“刚刚，咱们的新政委赵刚同志，给老子提了意见！他担心咱们的士气，担心咱们再被鬼子摸了屁股！”
“他说的对不对？！”
“对——！”
队伍里稀稀拉拉地响起几声回应，有气无力。
“他娘的都没吃饭吗？大声点！”李云龙咆哮道。
“对——！”
这一次，声音震天响。
“好！”
李云龙满意地点点头。
“既然怕被鬼子打，那咱们就得有打鬼子的本事！而且，还得是打鬼子的独门绝技！”
他猛地一挥手，指向身边的成才。
“从今天起，咱们独立团，要成立一支全新的部队！一支专门在黑夜里行动，专门掏鬼子心窝子的部队！”
“这支部队的名字，就叫——‘幽灵’！”
“幽灵”两个字一出口，整个操场瞬间炸开了锅！
“幽灵？啥玩意儿？”
“听着就邪乎！”
“是不是就像这次偷袭咱们的鬼子特工队那样？”
战士们交头接耳，议论纷纷，眼中满是好奇、兴奋，以及对未知的渴望。
“这支部队，人数不多！但每一个，都必须是兵王里的兵王！”
李云龙继续煽动着，声音里充满了魔力。
“吃最好的白面馒头，顿顿有肉！用最新的三八大盖，子弹管够！缴获的战利品，他们第一个挑！”
“哗——！”
人群彻底沸腾了！
白面！
肉！
新枪！
子弹管够！
这几个词，对于这些终日与粗粮、破枪为伴的士兵来说，简直就是天堂的福音！
无数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，死死盯着李云龙，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报名！
“安静！”
李云龙双手向下一压，操场再次恢复寂静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。
“想进‘幽灵’，可没那么容易！”
他指着成才，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他，成才！就是你们的总教官！想不想进，能不能进，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！”
“现在，让他来给你们讲讲规矩！”
在全团七百多道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，成才缓缓向前一步。
“‘幽灵’的选拔，现在开始。”
“第一项，所有人，注意，是所有人。包括你们各个营连的干部，只要想参加，都到那边去，领一个碗，一双筷子。”
他指了指操场边上，那里已经摆好了几大麻袋的东西。
“领到之后，自己找地方坐下。”
“碗里有半斤黄豆，半斤绿豆。”
“你们要做的，就是用筷子，把绿豆一颗一颗地，从碗里夹出来，放到一边。”
“时间，从现在开始，到明天早上太阳出来。”
“在这期间，不准说话，不准睡觉，不准上厕所。”
“谁要是把豆子洒了，或者明天早上没夹完，自己滚蛋。”
成才的话音刚落，整个操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。
一秒。
两秒。
紧接着，先是压抑的闷笑，随即像是点燃了火药桶，轰然炸开，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哄堂大笑！
“啥？夹豆子？老子没听错吧？”
“哈哈哈！这是挑兵还是挑绣女啊？”
“我他娘在战场上拼刺刀，可不是靠夹豆子练出来的！”
队伍里，一个身材壮硕如熊，满脸络腮胡的汉子，猛地站了出来。
“报告团长！”
“我不服！”
他一根手指几乎戳到成才的鼻梁，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屑，像是两把淬了泥的刀子。
“咱们独立团，要的是能在战场上跟鬼子拼命的好汉！不是这种娘们唧唧的绣花枕头！”
“让他当总教官，我不服！我们的弟兄，也都不服！”
“不服？”
李云龙还没开口，成才却先说话了。
他看着大汉，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很好。”
“所有不服的，都可以不参加。”
“但从今天起，独立团所有的肉，所有的白面，所有的好装备，都跟你们没关系。”
“什么时候服了，什么时候再来找我。”
“不过，那时候，你们只能捡我们‘幽灵’吃剩下的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那个被噎得满脸通红的大汉，而是转向那些蠢蠢欲动的士兵。
“想吃肉的，想用新枪的，现在可以去领碗了。”
他的话，像是一道无法抗拒的命令。
短暂的、令人窒息的犹豫之后。
终于，有第一个士兵，咬着牙，从队列里跑了出去！
这一个动作，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。
紧接着，是第二个，第三个……
人群像是决堤的洪水，一发不可收拾地冲向操场边缘。
眨眼间，操场上就只剩下那个大汉还梗着脖子，孤零零地站在原地。
看着那些兴高采烈领着碗和豆子，像过年一样找地方坐下的士兵，大汉一张脸瞬间憋成了紫红色，血气直冲脑门，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在一跳一跳地抽搐。
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。
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。
李云龙凑到他身边，压低了声音，嘿嘿一笑，露出一口大黄牙。
“老子告诉你，这小子邪乎着呢！”
“你看着吧，就这夹豆子，明天早上，能剩下一半人，都算他娘的烧高香了！”
说完，他不再理会一脸懵逼的大汉，而是背着手，饶有兴致地走到操场边上，像个老地主监工一样，看着那几百号人笨拙地用筷子夹起了豆子。
赵刚也走了过来，他看着眼前这荒诞离奇的一幕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“李团长，成才同志……他这么做，到底有什么用意？”
李云龙嘿嘿一笑，从兜里掏出烟锅，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，吐出一团浓烈的烟雾。
“我哪儿知道。”
“老子只知道，跟着他，有肉吃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