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挥室里,油灯的光晕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又长又怪。
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猪油。
李云龙那只黑手印,就那么烙在赵刚崭新的军装上。
那不是污渍。
那是一面旗帜,一面写满了“下马威”的旗帜。
“才子!磨蹭什么!”
李云龙的咆哮像炸雷一样滚过,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直掉。
“把老子那坛宝贝地瓜烧刨出来!今儿高兴,老子要跟咱们的新政委,喝个底朝天!”
成才没应声,只用一个点头作为回答,转身进了里屋。
他的背影笔直,步伐稳定,仿佛去执行的不是拿酒这种小事,而是一次精准的狙杀任务。
赵刚被李云龙按在板凳上。
板凳腿摩擦地面,发出刺耳的尖叫。
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当政委的,是刚被绑上山的肉票,马上要喝断头酒。
他胸口起伏,将涌到喉咙口的火气强行咽了回去,试图用纪律约束这头失控的野牛。
“李团长,我必须重申!现在是工作时间,部队刚经历惨败,百废待兴!我们首先应该……”
“首先应该喝酒!”
李云龙一屁股坐到他对面,那张饱经风霜的木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。
“打了败仗,窝囊!不喝酒解闷,能他娘的把人活活憋死!”
“打了胜仗,痛快!不喝酒庆功,对得起土里埋着的那些弟兄?”
他瞪着一双牛眼,歪理一套接一套,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。
“所以说,打仗就他娘的离不开酒!喝酒,才是咱们革命队伍的头等大事!”
赵刚的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满腹的革命理论和组织原则,在此刻,显得比一张厕纸还不顶用。
很快,成才从里屋出来了。
他手里拎着一个黑陶坛子,坛口用红布和黄泥封得严严实实。
“咚。”
坛子被重重放在桌上。
他又不知从哪摸出三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,一字排开。
整个过程,他面无表情,动作干净利落,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,在执行预设的程序。
赵刚的视线再次被这个年轻人牢牢吸住。
他看着成才那副理所当然、甚至可以说是助纣为虐的模样,心里的厌恶与警惕又深了一层。
烂了!
这个部队的根子已经烂了!
团长胡闹,身边最亲近的人非但不劝,反而推波助澜!
“李团长!”
赵刚霍然起身,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,发出一声巨响。
“我不同意!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铿锵,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固执与决绝。
“作为独立团政委,我的责任就是纠正部队里的不良风气!而酗酒,首当其冲!”
“部队生死存亡之际,我们需要的是绝对清醒的头脑,不是麻痹神经的酒精!”
李云龙刚拍开坛口的泥封,一股辛辣刺鼻的酒香瞬间霸占了整个房间。
他抬起头,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炸了毛的书生,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嘲弄。
“哟?给老子上课?”
他拎起坛子,看也不看,就将三个大碗倒得满满当当,白花花的酒液在碗边摇摇欲坠。
“赵政委,我问你,你凭啥来当这个政委?”
赵刚一怔,本能地回答:“凭组织的任命,凭我对革命的忠诚……”
“狗屁!”
李云龙粗暴地打断他,声音里带着酒意和蛮横。
“老子告诉你,在独立团,谁的酒量大,谁的拳头硬,谁他娘的说了算!”
他端起一碗酒。
“咕咚!咕咚!”
足有半斤的地瓜烧,被他像喝水一样灌了下去。
碗口朝下,一滴不剩。
黝黑的脸膛瞬间涨成猪肝色,一个惊天动地的酒嗝喷薄而出。
“看见没?”
他用粗壮的手指,点着桌上另外两碗酒。
“这碗,老子敬你!欢迎你来独立团!”
“这碗,老子替你喝!算给你小子接风!”
话音未落,他竟然真的端起第二碗酒,脖子一仰,再次一饮而尽!
“哐!”
“哐!”
两个空碗被他砸在桌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。
他指着桌上仅剩的那碗酒,冲着已经完全石化的赵刚,发出了最后的通牒。
“现在,该你了!”
“干了它,咱们就是过命的兄弟!以后什么都好说!”
“你要是不喝……”李云龙的眼神骤然变冷,“那就是瞧不起我李云龙,瞧不起这独立团刚死的几十号弟兄!”
“那你这个政委,趁早给老子滚蛋!”
这不是劝酒。
这是逼宫。
是用整个独立团的意志,在逼他低头。
赵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,双拳紧握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。
他所受的教育,他所坚守的信仰,在这一刻,被对方用最粗暴、最流氓的方式,撕扯得粉碎。
他猛地转头,将最后的希望投向那个始终沉默的年轻人。
“成才同志!你也是八路军战士!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的团长,如此胡作非为吗?!”
“部队的纪律呢?!原则呢?!”
他想点燃一根导火索,逼迫这个“关系户”站队,从而瓦解李云龙的气焰。
然而,成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那眼神,没有温度,没有情绪,像是在分析一个实验目标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弦。
“赵政委,有一种审讯技巧,叫‘压力测试’。”
“什么压力测试?”赵刚完全无法理解这些词汇。
成才没有解释,只是用一种陈述客观事实的语调,继续说道:
“通过制造一个高压、陌生的环境,观察目标在极限状态下的反应,从而分析其心理阈值、应变模式和性格底层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视线在赵刚和那碗酒之间扫过。
“喝酒,只是其中一种比较初级的手段。”
赵刚的大脑,嗡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他以为这是一场粗鄙的酒局,一次野蛮对文明的挑衅。
可从这个叫成才的年轻人口中说出,这盆脏水,竟然被镀上了一层他完全无法理解,却又冰冷、残酷到极点的“专业”色彩。
流氓,还能被理论化?
李云龙可不管这些,见赵刚还在发愣,不耐烦地一拍桌子。
“才子!别跟他嚼舌根!老赵,老子最后问一遍,这酒,你喝,还是不喝?!”
赵刚的胸膛剧烈起伏。
他知道,这碗酒,他若不喝,今天就将被彻底逐出独立团的圈子。
他咬紧牙关,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屈服端碗的瞬间,他却突然话锋一转。
“好!李团长,酒,我可以喝!”
他死死盯着李云龙的眼睛,一字一顿。
“但在喝之前,我们必须先谈正事!”
“天底下还有比喝酒更大的事?”李云龙嗤之以鼻。
“部队整编!”
赵刚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还有,刚我在外面听到你提议组建的‘幽灵部队’!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