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的命令，如同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池塘，在平安县城里炸开了锅。
“啥玩意儿？拆自家的房，还要在墙上掏洞？”
“把街都给堵死？这是要咱们飞过去？”
“这青石板路好好的，挖地道？祖宗的脸都要被丢尽了！”
当独立团的战士们扛着铁镐，开始在城里叮叮当当地敲起来时，老百姓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。
他们想不通。
鬼子来，是烧杀抢掠，天经地义的坏。
可这帮八路，怎么跟自家的城市过不去？这行为，简直比鬼子还邪乎！
一时间，怨气冲天。
“军爷，不能拆啊！这房子是我家太爷爷传下来的，拆了，我们一家老小住哪儿去啊？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，扑通一声跪在张大彪面前，浑浊的老泪淌过脸上的沟壑。
张大彪那张横肉丛生的脸，此刻写满了烦躁。
他也不懂成才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，但军令就是军令，他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。
“老乡，你先给老子起来！这是命令！是为了打鬼子！”张大彪瓮声瓮气地吼着，可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。
“打鬼子，也不能拆我们的家啊！”
“就是！这不是胡闹吗！”
哭喊声，质问声，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此起彼伏。
指挥部里，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。
赵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，来回踱步，军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。
他组织的宣传队，嗓子都喊哑了，可收效甚微。
毕竟，让人们亲手毁掉自己的家园，去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“巷战迷宫”，这太难了。
“成才！你这个办法行不通！民怨沸反盈天！再这么下去，不等鬼子来，我们自己内部就要先炸了！”赵刚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。
李云龙蹲在一旁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劣质的旱烟，烟雾缭绕中，那张脸黑得像锅底。
他也觉得这事儿办得太糙，可他娘的，就是想不出更好的辙。
成才却依旧冷静得像一块冰。
他放下手中的绘图铅笔，走到赵刚面前。
“政委，堵，是堵不住的。”
“老百姓不理解，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损失，没看到活下去的希望。”
赵刚眉头紧锁：“希望？怎么给？”
“用事实给。”成才的目光穿透窗户，落在外面鼎沸的人声里，“政委，你最擅长安抚人心，给我搭个台子。我来点火，你来扇风。”
赵刚一愣，随即明白了成才的意思，重重点头：“好！”
两人带着李云龙，直接冲到了城中心最乱的十字街口。
上百名情绪激动的百姓，已经将负责施工的二营战士死死围住，唾沫星子几乎淹没了二营长沈泉。
成才拨开人群，径直走到了最前面。
他一言不发，只是用那双冷冽的眼睛，扫过一张张愤怒、怀疑、恐惧的脸。
人群的喧嚣，竟诡异地小了下去。
“乡亲们！”成才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。
“我知道，大家心里有火，怨我们拆房堵路。”
“我今天不跟你们讲保家卫国的大道理，我只问一个问题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，直指人心。
“鬼子的飞机大炮，马上就到。炮弹从天上砸下来，一颗，就能把一栋屋子炸成渣。你们躲在屋里，是死。跑到街上，被炸起的碎石砸中，也是死。”
“到时候，你们怎么办？”
人群彻底安静了。
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恐惧，这是一个他们不敢想，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绝境。
“我告诉你们怎么办。”成才指向旁边一栋墙壁被凿开的小楼，“我们会把这样的房子，改成防炮洞。楼上堆满沙袋，地下室加固。一颗炮弹下来，楼顶塌了，但待在地下室里的人，能活！”
他又指着正在挖掘的街道，声音陡然拔高。
“我们挖的不是路，是救命的地道！炮弹一来，你们能顺着地道，跑到最近的防炮洞！鬼子冲进城，我们的战士，能顺着地道，从他们屁股后面钻出来，打他狗日的！”
“我们拆的每一堵墙，都是为了给机枪多一个射击口！堵的每一条路，都是为了让鬼子多走一段冤枉路，多挨几颗子“弹！”
成才的声音越来越响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。
“房子没了，人活着，以后就能再盖！”
“家没了，只要把鬼子打跑了，这整座平安县城，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家！”
“我成才，以独立团参谋长的名义向大家保证！”
“只要有我们独立团在，只要大家跟我们站在一起，这座城，就破不了！”
说完，他对着所有人，深深鞠了一躬。
人群中，呼吸声此起彼伏，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住了。
就在这时，李云龙猛地把烟头一扔，跳上一个石墩，扯开嗓子吼道：“都听见了吗！我不管你们他娘的以前是干嘛的！现在，我李云龙把话撂这儿！”
“愿意跟着我们干的，就是我独立团的兄弟！谁家房子拆了，等打完仗，我李云龙负责给他盖个更好的！还分他两个鬼子罐头！”
“要是不愿意干，还敢在后面磨磨唧唧、煽风点火的，别等鬼子来，老子现在就把你当汉奸毙了！”
这番粗野却直接的威胁加许诺，比任何大道理都管用。
赵刚立刻抓住时机，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响起：“乡亲们！请相信我们！我们已经成立了战时委员会，所有被拆除的房屋都已登记在册！凡是参与城防建设的，每日都会记工分，发放粮食！我们八路军，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保卫家园的百姓吃亏！”
一个负责逻辑，一个负责威逼利诱，一个负责善后安抚。
三管齐下！
“我……我家的房子，随便拆！”人群中，一个死了儿子在鬼子屠刀下的中年汉子，双眼通红，第一个嘶吼起来，他一把夺过战士手里的铁镐，“老子自己来！”
一个人的声音，点燃了一群人。
“还有我家！我家就在街角，位置好，改成机枪阵地！”
“算我一个！老子别的不会，有力气！挖地道，算我一个！”
之前还满是怨气的百姓，此刻，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决绝。
求生的欲望，保卫家园的决心，彻底压倒了恐惧。
从这一刻起，平安县城的改造，不再是独立团一家的事。
成千上万的百姓，拿着锄头、铁锹、镐头，甚至是菜刀、门板，自发地加入了这场浩大的工程。
整个平安县城，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。
叮当的敲击声，雄壮的号子声，汇成了一曲悲怆而激昂的交响。
他们不是在毁灭家园。
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双手，为自己，也为这座城市，锻造一副足以对抗炮火的钢铁铠甲。
李云龙看着眼前这沸腾的景象，眼眶竟有些发热。
他走到成才身边，狠狠拍了下他的肩膀，咧嘴一笑：“好小子，你这脑子，比老赵那张嘴还管用。老子今天，服了！”
成才只是笑了笑。
他的目光，越过眼前沸腾的人群，投向了远方的天际线。
那里，一片遮天蔽日的烟尘，正缓缓升起，像一头即将吞噬天地的巨兽。
鬼子的大军，快到了。
他转头，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：“和尚，去通知各营，加快进度！让所有狙击小组，立刻进入预定阵地，把眼睛给我瞪圆了！”
“是！”魏和尚领命，身影瞬间消失在人群中。
空气中，那股紧张到极致的气息，随着地平线上越来越浓的烟尘，开始急剧攀升。
一场决定这座城市，以及城里十几万人生死的血战，一触即发。
成才深吸一口气，握紧了拳头。
陷阱，已经挖好。
现在，只等猎物上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