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叔，你看这儿。”
成才站在东门城楼上，手指向脚下厚达数米的青砖城墙，又划过城外一马平川的地势。
李云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，满脸都是缴获战利品般的得意。
“怎么样，侄子？”
“这城墙，够高够厚吧？当年可是前朝花血本修的！小鬼子的山炮轰上来，顶多一个白点。”
“只要咱们把重机枪架上，再把那几门九二步炮弄上来，他娘的，鬼子来一个师团，老子也敢跟他碰一碰！”
这是李云龙的战争哲学，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守城之道。
守城，守的就是城墙。
城墙在，城在。
城墙破，城亡。
然而，成才只是摇了摇头。
“叔，这城墙，守不住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根针，精准地刺破了李云un龙所有的豪情。
“啥？”
李云龙掏了掏耳朵，怀疑自己被城头的风吹岔了气。
“你说啥？守不住？你小子昏头了吧！这么结实的城墙，你说守不住？”
“不是城墙不结实。”
成才的声音依旧平静，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是我们的对手，变了。”
他转过身，直视着李云龙的眼睛。
“这次打过来的，不会是之前那些二线守备队。筱冢义男被我们打疼了，他会把他压箱底的精锐全都派出来。”
“来的，会是甲种师团，会配着独立重炮联队，天上还会有飞机。”
“重炮？飞机？”
李云龙脸上的得意，一瞬间僵住了。
他打了一辈子仗，当然知道这两样东西意味着什么。尤其是重炮，那玩意儿一炮下来，就是一个能养鱼的大坑，什么工事都白搭。
“鬼子的重炮，口径起码在150毫米以上。”
成才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。
“这种城墙，在它面前，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。”
“他们甚至不需要攻城，只需要在几公里外，从容地把炮弹一发一发砸过来。”
“用不了一天，就能把这四面城墙，连同城里的房子，全都炸成一片瓦砾。”
“至于飞机……”
成才抬头看了看天。
“那就更不讲道理了。我们连一杆能打到飞机的高射机枪都没有。在它们面前，我们就是活靶子。”
李云龙彻底沉默了。
他叼着烟，狠狠地吸了一大口，那张写满悍气的脸，第一次被烟雾遮掩得看不真切。
成才的话，像一盆腊月的冰水，把他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，浇了个透心凉。
他是个泥腿子，打仗靠的是一股子狠劲和血水里摸爬滚打出的经验。
但面对重炮和飞机这种代差级别的武器，他那套“亮剑”精神，确实显得无力。
“那……按你这么说，这城，没法守了？”
李云龙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那咱们费这么大劲打下来，图个啥？难道还要撤回山里去？”
“不。”
成才的回答，像一颗砸进地里的钉子，斩钉截铁。
“不但要守，还要把它守成一个让鬼子永生难忘的噩梦。”
“怎么守？”
李云龙猛地抬头，熄灭的眼睛里，重新爆出了火星。
“谁说守城，就一定要守城墙？”
成才的反问，像一道闪电，劈开了李云龙固有的思维。
不守城墙？
那守个屁啊？
成才没等他继续问，拉着他走下城楼，指着城内纵横交错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房屋。
“叔，你想想，城墙最大的作用是什么？”
“那还用问？挡住敌人呗！”
“对，是‘挡’。”
成才点头。
“但我们为什么要‘挡’？我们没有重炮，没有飞机，跟鬼子硬碰硬地‘挡’，就是拿弟兄们的命去填。”
“所以，我们的思路要换一换。”
“我们不‘挡’，我们‘放’。”
“放？”
李云龙更糊涂了。
“放鬼子进来？那不是引狼入室吗？”
“对，就是引狼入室！”
成才的嘴角，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。
“把平安县城，变成一个巨大的、专门吞噬鬼子的陷阱！”
他捡起一根树枝，在地上画了起来。
那根树枝，像一把手术刀，开始解剖整座县城。
“你看，这是东门。我们把城墙炸开一个口子，故意留给他们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
李云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，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被这小子掀了。
“你疯了？自己把城墙炸了？”
“听我说完。”
成才不理会他的震惊，树枝在地上继续划动。
“鬼子从这个缺口冲进来，面对的不是开阔地，而是这条主街。我们会把街道两边的房子，全部打通。”
他用树枝在街道两侧的“房子”上，画出无数个小叉。
每一个叉，都透着一股血腥气。
“每一栋房子，都是一个火力点。墙上会凿出无数的射击孔，形成交叉火网。”
“鬼子一进来，就会同时遭到来自正面、侧面、甚至是头顶的攻击。”
“这条几百米长的街道，会变成一条死亡通道。”
“等他们好不容易冲过这条街，会发现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。而通往其他方向的道路，全都被我们用砖石、家具堵死，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，通向我们为他们准备的下一个屠宰场。”
“我们要把整个平安县城的城区，改造成一个巨大的、立体的、由无数个小型防御工事和死亡陷阱组成的——巷战迷宫！”
“鬼子的大炮，在巷战里是睁眼瞎。”
“他们的坦克，开不进狭窄的街道。”
“他们的人数优势，在处处都是埋伏的迷宫里，只会被我们分割、包围、一口一口地吃掉！”
李云龙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张简陋却杀机四伏的草图，嘴巴一点点张大，叼着的烟卷从嘴角滑落，掉在脚边，他浑然不觉。
他打了一辈子仗，见过狠的，没见过这么狠的！
这已经不是打仗了。
这是在设计一个屠宰场！
把活生生的人，当成猪羊一样，引进来，然后用最有效率的方式，宰杀掉！
“这……这能行吗？”
李云…龙的声音都有些发颤，这套战术，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，太阴了，也太疯狂了！
“这只是第一步，叫‘关门打狗’。”
成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。
“还有第二步。”
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面。
“叫‘地下幽灵’。”
“我们之前侦察过，平安县城的下水道系统，虽然老旧，但四通八达。我们要立刻组织人手，把所有的下水道全部清淤、拓宽、加固，再挖设新的通道，把它们连接起来，形成一个覆盖全城的地下交通网。”
“这个地下网络，有三个作用。”
“第一，规避炮火。鬼子飞机大炮轰炸时，我们的部队和老百姓，可以迅速转移到安全的地下掩体，最大限度减少伤亡。”
“第二，快速机动。我们的小股部队，可以通过下水道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，对陷入巷战的鬼子，发动致命的背刺。他们永远不知道，下一颗子弹，会从哪个地沟里射出来。”
“第三，后勤补给。弹药、药品、伤员，都可以通过这个地下网络安全运输，保证我们地面部队的持续作战能力。”
成才说完，抬起头，静静地看着李云龙。
整个世界，都安静了。
李云龙的脑子里，像是有无数颗手榴弹同时爆炸，嗡嗡作响。
地面上，是一个层层叠叠、处处陷阱的绞肉机迷宫。
地面下，是一张神出鬼没、无处不在的幽灵网络。
天罗地网！
这他娘的，才是真正的天罗地网！
他终于明白了成才那句“谁说守城就一定要守城墙”的意思。
城墙，是死的。
而成才要打造的，是一座活的、会呼吸、会反击、会吞噬一切的战争堡垒！
“操！”
李云龙憋了半天，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个字。
他一把抢过成才手里的树枝，在地上狠狠一戳，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，像是两团燃烧的火。
“就这么干！”
“他娘的，老子以前打仗，是跟鬼子拼刀子！你小子，是想挖个坑，把鬼子活埋了！”
“我喜欢！”
“全团！不！全城动员！把所有能动弹的人都给老子叫来！”
“今天开始，咱们不干别的了！”
“就给小鬼子，挖一个舒舒服服的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