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握着大刀的手，关节捏得咯咯作响。
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像两把锥子，死死扎在成才身上。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空气中只有远处传来的零星枪炮声，和所有人沉重压抑的呼吸。
“团长！不能信他！”
张大彪急得跳脚，指着成才的鼻子骂道。
“这小子疯了！六百米！他以为自己是神仙吗？”
“这是拿全团的弟兄开玩笑！”
“闭嘴！”
李云龙一声暴喝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张大彪的骂声戛然而止，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。
李云龙没有再看张大彪。
他的全部注意力，都集中在眼前这个平静得有些可怕的侄子身上。
逃兵？
孬种？
不对。
李云龙在尸山血海里打了十几年仗，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盐都多。
他能分得清什么是虚张声势，什么是真正的底气。
眼前这个小子，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邪门劲儿。
从他千里走单骑来到山西，到他面不改色地数完一整箱子弹，再到此刻在枪林弹雨面前，说出这番石破天惊的话。
这小子身上，藏着天大的秘密。
赌不赌？
李云龙的脑子在飞速转动。
按现在的打法，新一团就算能啃下苍云岭，也得被打残打废。
用几百上千条人命去换一个惨胜，他李云龙干不出来，也输不起。
可如果……
如果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呢？
如果他真能在六百米外，敲掉坂田的眼睛和大脑。
那这场仗，就彻底活了！
李云龙血液里那股天生的、深入骨髓的赌性，开始疯狂燃烧。
他娘的，富贵险中求！
老子这辈子，赌的就是命！
“好！”
李云龙将手里的大刀，狠狠往地上一插。
“老子就赌一把！”
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，一把从旁边警卫员的子弹袋里抓出五发黄澄澄的步枪弹。
攥在手心。
他走到成才面前，几乎是脸贴着脸，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五发子弹。”
“老子给你五发子弹！”
“你要是办成了，从今往后，你小子在老子新一团，横着走！”
“可你要是敢跟老子耍花样，放空枪……”
李云龙咧开嘴，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。
声音阴冷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。
“不用你自己跳崖，老子亲手，一枪崩了你！”
成才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伸出手，平静地从李云龙那粗糙、布满老茧的手掌里，接过那五发滚烫的子弹。
然后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，将一颗子弹推进枪膛。
“咔哒。”
清脆的金属撞击声，在每个人的心头响起。
“给我找一个最高的山头。”
成才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。
“视野要好，能俯瞰整个日军阵地。”
李云龙转头，对身边一个精瘦的警卫员吼道。
“猴子！带他去后面的鹰嘴崖！”
“那里最高！”
“团长，那地方……”
警卫员猴子有些犹豫。
“执行命令！”
“是！”
成才不再多说一个字。
转身跟着那个叫猴子的警卫员，朝侧后方的山林里钻去。
张大彪看着成才的背影，张了张嘴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他觉得，团长疯了。
这个叫成才的小子也疯了。
整个新一团，都他娘的疯了！
……
鹰嘴崖，是苍云岭侧后方一处凸出的断崖。
地势极高，也极险。
通往崖顶的，根本没有路。
只有一条被猎户踩出来的、仅容一人通过的陡峭小径，盘旋在悬崖峭壁之上。
“就这里了。”
警卫员猴子指着前面几乎垂直的岩壁，气喘吁吁地说道。
“再往上，就只能爬上去了。”
“你……你行吗？”
成才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将步枪背在身后，检查了一下口袋里的子弹。
然后，他像一只壁虎，四肢并用，紧贴着粗糙的岩壁，开始向上攀爬。
他的动作，快、稳、静。
每一次发力，都精准地找到最稳固的支撑点。
每一次移动，都保持着身体的绝对平衡。
警卫员猴子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。
他自诩是团里爬山的好手，可跟眼前这小子一比，简直就是个蹒跚学步的娃娃。
这哪里像个伙房兵？
这分明就是一只在山里长大的猴子精！
成才很快就消失在了猴子的视线里。
他没有直接登上崖顶。
那会让他成为一个活靶子。
在距离崖顶还有十来米的地方，他找到了一处绝佳的狙击阵地。
那是一块巨石和山体之间形成的天然凹槽。
前方有茂密的灌木作为天然伪装，侧面还有一块凸出的岩石，可以完美遮挡来自侧翼的视线。
更重要的是，从这里，他可以将整个坂田联队的正面阵地，尽收眼底。
成才匍匐下来，身体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四发子弹，一字排开，放在手边最方便取用的位置。
然后，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中正式步枪。
没有瞄准镜，没有测距仪，没有风速仪。
只有一杆最普通的老式步枪，和他那颗经过千锤百炼的大脑。
成才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，再缓缓吐出。
整个战场的喧嚣，在这一刻离他远去。
他的心跳，他的呼吸，他的肌肉，都调整到了一个绝对冷静和稳定的状态。
专业。
冷静。
致命。
这就是一个真正狙击手的本能。
当他再次睁开眼时，整个世界仿佛都变了。
在他的视野里，再没有混乱的战场。
只有一个个清晰无比的数据。
距离：615米。
风向：西北，侧逆风。
风速：约3米每秒，阵风4米。
目标：日军炮兵观测手，正在举着望远镜，身高约1米65，上半身暴露。
枪口微微上抬，同时向左偏移了大约一个身位的提前量。
准星，照门，目标。
三点一线。
他的食指，轻轻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。
现在，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