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,像是应了谁的心意。
就在幽灵分队整装待发的时刻,铅灰色的阴云压城,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。
起初是淅沥的声响,转瞬间,天地间便只剩下瓢泼的暴雨。
狂风卷着雨幕,像一头无形的巨兽在咆哮,电光撕裂夜空,短暂照亮群山狰狞的轮廓。
“好雨!”
地下指挥部,李云龙看着窗外那道倾泻而下的水帘,兴奋地一拳砸在桌上。
“真是老天爷开眼!这么大的雨,鬼子的探照灯就是个摆设,巡逻队全他娘的成了睁眼瞎!”
赵刚紧绷的脸上也难得有了一丝松动。
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,将成才他们行动的生机,又向上提了一大截。
城北,一处塌陷的废弃菜窖深处。
这里被工兵悄悄打通,一条阴暗的隧道直连城外的护城河。
李云龙和赵刚亲自来送。
“小子,废话你叔我不多说。”
李云龙将一个沉甸甸的牛皮水壶,硬塞进成才怀里,壶口还带着他自己的体温。
地瓜烧的辛辣气味扑面而来。
“给老子活着回来!”
“你要是折在外面,老子就把这壶酒,全洒你坟头!”
成才接过水壶,指节捏得发白,他点点头,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。
“李叔,放心。”
他转向赵刚,目光沉静。
“赵政委,我离开后,城防就交给你了。记住,无论外面闹出多大动静,守住,别出来。我们的任务是拖延,等我回来。”
赵刚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,力道大得惊人。
“去吧!”
“城在,我们在!”
成才不再多言。
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在风雨中飘摇的城市,那里有他必须回来的理由。
随即,他转过身,对着身后那十道沉默的身影,只做了一个手势。
前进。
十一个人,鱼贯而入。
他们像被黑暗吞噬的影子,一个接一个,消失在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洞口。
下水道内,是纯粹的黑暗,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。
空气里混杂着淤泥的腥、腐烂物的臭,还有一种铁锈般的血腥味,令人作呕。
队员们打开头顶的微型矿灯。
昏黄的光束刺破黑暗,也只能照亮前方不到两米的浑浊。
成才走在最前。
他手里那张用油布包裹的地图,是他唯一的依仗。
这条地下迷宫,他在沙盘上推演过千百遍,可真正置身其中,才发觉其复杂远超想象。
无数的岔路口,像一张巨大的蛛网,走错一步,便是万劫不复。
雨势在加剧。
护城河的水位暴涨,冰冷的河水倒灌而入,很快没过膝盖。
脚下的淤泥黏稠得像是活物,每一次抬腿,都需耗费巨大的力气。
“参谋长,这水……涨得太快了。”王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忧虑。
“加速!”
成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,像一块砸进水里的石头。
队伍的速度陡然加快,在浑浊的激流中艰难前行。
一个小时后,队伍停下。
前方是隧道的尽头。
成才关掉矿灯,对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他整个人像壁虎,悄无声息地贴着湿滑的墙壁,攀上铁梯,将头顶的井盖,用匕首尖一点点撬开一道缝隙。
一股夹杂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清新空气,猛地灌了进来。
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。
井盖外,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。
狂风暴雨抽打着苇杆,发出“沙沙”的巨响,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。
成才的眼睛在黑暗中停留了足足一分钟,确认没有任何威胁,才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钻出。
队员们依次跟上,动作轻盈得与这身沉重的装备毫不相符。
王喜最后一个爬出,又小心翼翼地将井盖复位,用周围的淤泥和断裂的芦苇,恢复了原貌。
他们出来了。
穿过了日军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地面封锁线。
可没有一个人感到轻松。
这只是开始。
前方,是一百五十里危机四伏的敌后穿行。
成才取出地图和指南针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,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。
“位置,平安县城东北,五公里。”
他的声音被风雨压得很低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。
“目标,东南。天亮前,必须进入太行山脉。否则,鬼子的侦察机一起飞,我们就是活靶子。”
“是!”十声低吼,整齐划一。
“出发!”
成才一声令下,十一条黑影瞬间融入茫茫雨夜。
他们不再是人。
他们是这片杀戮场上,真正的幽灵。
时而匍匐,时而奔袭,避开所有道路村庄,只在最难走的山脊与密林中穿行。
冰冷的雨水早已湿透全身,每一次呼吸,都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脚下的泥泞让军靴变得有千斤重。
但没有一个人吭声,没有一个人掉队。
信念,是唯一的支撑。
前进!
不惜一切代价,前进!
天色微明,雨势渐歇。
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岗时,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。
山脚下,是连绵的丘陵与密林。
他们,成功在天亮前,钻进了太行山脉的庇护之下。
“休息。”
成才下令。
队员们像被抽掉了骨头,一个个瘫倒在地,胸膛剧烈起伏,贪婪地呼吸着雨后清冷的空气。
成才靠着一棵大树,拔出水壶,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。
那股灼热,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。
他回头,望向平安县城的方向。
那里早已被群山遮蔽,只有天边,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炮火红光。
他的脑海中,闪过一张倔强而明亮的脸庞。
他握着水壶的手,猛地收紧。
随即,他转过头,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片未知的黑暗。
那眼神,不再有任何温度。
只剩下狼锁定猎物时的专注,与深入骨髓的酷烈。
宫本秀一。
我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