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龙那一声石破天惊的“干了”,命令下达的瞬间,整个独立团指挥部那压抑到极致的喧嚣,骤然消失。
这桩足以决定十几万人命运的豪赌,被列为最高等级机密。
知情者,仅四人。
拍板的李云龙、面色凝重的赵刚、作为计划核心的成才,以及见证者刘嫣然。
四个人,四颗心脏,共同承担着整个平安县城的重量。
成才没有浪费一分一秒。
他的准备工作,从李云龙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便已启动。
他从“幽灵”特战队那批百里挑一的战士中,再次进行了残酷的筛选。
十个名额。
每一个,都意味着一份生死相托的信任。
魏和尚第一个站了出来,咧开嘴,露出一个嗜血的笑,浑身的骨节发出炒豆子般的爆响。
王喜沉默寡言,只是用手背擦了擦枪的准星,那双眼睛在黑夜里能分辨三百米外耗子的胡须。
张二牛,山里长大的猎户,像狸猫一样蹲在角落的阴影里,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这三人,是“幽灵”的基石。
其余七人,无一不是在血与火中反复淬炼过的杀戮机器,档案上只有一串串冰冷的战绩。
这些人,是成才敢向李云龙立下军令状的底气。
另一边,张大彪和沈泉的脸上,再也看不到平日里的半点咋呼。
李云龙只用一个眼神,两人便心领神会,带着亲兵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座轻易不动用的军需库。
仓库里阴冷潮湿,弥漫着枪油和硝石混合的气味。
十支崭新油亮的德制MP40冲锋枪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。
这是全歼山本特工队时缴获的战利品,一直被李云龙当成心头肉。
此刻,它们被毫无保留地交到了成才手中。
成才亲自带着队员,在地下军工厂的灯火下,将每一支枪都彻底分解,用棉布蘸着最好的枪油,擦拭每一个细小的零件,再重新组装。
他们利用缴获的钢管和消音棉,连夜赶制出一批结构简单,但足以在关键时刻隐藏枪声的简易消音器。
几十枚瓜蒂已经拧紧的高爆手雷,每一颗都沉甸甸的。
上百公斤经过塑形的定向炸药,被分装成大小不一的模块,可以像积木一样组合。
除此之外,还有淬火处理过的攀爬钩、特制钢剪、锋利无比的工兵铲、以及柄上缠着防滑布的军用匕首。
所有压箱底的宝贝,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这支仅有十一人的“斩首小队”身上。
夜,愈发深沉。
地下军工厂里,机器的轰鸣早已停止,只剩下几盏昏黄的油灯,在角落里投下摇曳的光。
成才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他面前,铺开着所有的装备,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阅兵。
他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最后的细节。
他将每一颗黄澄澄的子弹都用干燥的布块擦拭一遍,确保上面没有一丝湿气和油污。
然后用拇指,将其“咔哒、咔哒”地,一颗颗压入弹匣。
清脆的声响,在寂静的厂房里格外清晰。
他反复调试着那部便携式电台,拧动每一个旋钮,直到确认电流的“滋滋”声稳定而清晰。
他的动作不快,甚至有些缓慢。
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。
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。
刘嫣然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,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将那只粗瓷碗轻轻放在他身旁的木箱上。
然后便蹲下身,默默地帮他整理那个已经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。
背包里,有烤得干硬的压缩饼干,有风干得如同石块的牛肉干,还有几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巧克力。
这些东西,是她这几天想尽办法,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,或是从缴获的日军军官物资里偷偷藏起来的。
她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取出,又按照最节省空间的方式重新摆放了一遍。
然后,她从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,掏出一个小小的、用纱布包裹的急救包。
她将它塞进了背包最里层、最不容易被碰到的口袋里。
成才压入最后一颗子弹的动作,停了下来。
他看着那个急救包,目光凝滞。
刘嫣然解开纱布。
里面是几卷绷带,一小包止血粉。
以及两支被厚厚棉花层层包裹的细长玻璃瓶。
瓶身上,印着一串英文字母:Penicillin。
盘尼西林。
整个平安县城,最后剩下的两支。
“用不上最好。”
她低着头,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,带着浓重的鼻音,每个字都无比沉重。
成才缓缓转过头,看向她。
昏暗的油灯光线下,她的侧脸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憔悴。
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,原本明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。
这几天不眠不休的,不只是他。
他伸出手,下意识地想去抚摸她的脸颊。
手伸到一半,停住了。
他的指缝和掌心,沾满了黑色的枪油和金属碎屑。
那只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瞬,最终还是缓缓地缩了回来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
他开口,连续的熬夜让他的嗓音粗糙沙哑。
刘嫣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
她猛地抬起头,那双一直强忍着的眼睛,再也锁不住奔涌的情绪。
大颗大颗的泪珠,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,划过她沾着灰尘的脸颊。
她没有哭出声,没有抽泣,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,用一种近乎倔强的姿态,默默地流着泪,一眨不眨地看着他。
“我向组织打报告,”
成才看着她的眼睛,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,异常郑重。
“等我回来,就娶你。”
这句话,他之前说过一次。
但这一次,分量截然不同。
这不再是一句情到深处的承诺,这是一个用生命作为抵押的誓言。
一个让他无论身陷何种绝境,都必须爬着回来的理由。
刘嫣然的泪水,决堤了。
她猛地站起身,像一只受伤的幼兽,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,双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脖子,用力之大,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。
她踮起脚尖,笨拙而又凶狠地,吻上了他的嘴唇。
她的嘴唇冰凉,带着泪水的咸涩。
成才的身体僵硬了一瞬。
随即,他那双沾满枪油的大手,猛地反手将她纤瘦的身体紧紧搂住,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,回应着这个绝望的吻。
这个吻,没有一丝浪漫,更谈不上温柔。
它充满了末日来临前的疯狂与决绝。
是两个年轻生命在死亡阴影下,对“活着”最原始、最炙热的渴望。
良久,唇分。
成才用他那粗糙得能磨破皮肤的大手,用力擦去她脸上的泪痕。
然后,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,轻轻地将她推开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
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也没有再看她一眼。
他抓起桌上的背包甩到背上,抄起那支精心改装的狙击步枪,转身,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军工厂。
他怕。
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,再多看她一眼,那颗已经磨练得如同钢铁的心,就会再也硬不起来。
军工厂外,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。
魏和尚、王喜等十名队员,早已全副武装,如同十尊融入黑暗的雕像,悄无声息地等在那里。
当成才的身影从光亮的门口跨入黑暗时,十道锐利的目光,瞬间聚焦在他身上。
那一刻,成才脸上的最后一丝温情被彻底吹散、熄灭。
取而代之的,是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过境般的冷酷与决然。
他走到队伍面前,那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,从每一个队员的脸上缓缓扫过。
“都准备好了吗?”
“准备好了!”
十个人齐声低吼,声音被刻意压低,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凛冽杀意。
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他单手拉动狙击步枪的枪栓,检查了一下弹仓。
机括发出“咔哒”一声清脆而致命的声响。
然后,他抬起头,目光穿透无尽的黑暗,望向远方日军指挥部所在的方向,下达了出发的命令。
“幽灵,行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