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一刻的温存与许诺,余温尚在指尖。
成才与刘嫣然的目光在灯下交汇,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份属于胜利与未来的、滚烫的约定。
那句分量更重的“聘礼”,让指挥部里严肃的空气都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。
门帘被猛地掀开,一道夹着风尘的身影走了进来,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。
来人穿着普通的八路军干部制服,肩上落着未曾拂去的尘土,眉宇间刻着长途跋涉的疲惫。
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,一双眼睛锐利而沉稳,扫视全场时带着一股天然的审视感。
亮剑旅指挥部里,除了李云龙、赵刚这几位核心领导,便多了这位不速之客。
“各位首长好。”
他没有多余的寒暄,立正敬礼,动作干净利落。
“我是总部派来的特派员,奉命前来,专门为处理‘一号战俘’事宜。”
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,最终落在赵刚和李云龙身上。
“赵政委,李旅长。”
特派员的声音不高,却透着一股来自延安的重量。
“关于如何处置筱冢义男,总部目前有两种意见。在最终决定前,想听一听你们这些一线指挥员的看法。”
话音刚落,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电报纸,小心地摊在桌面上。
指挥部里的气氛瞬间从庆功的喜悦,转为决策前的凝重。
“第一种意见,代号‘深潜’,核心是严格保密。”
特派员的手指点在电报纸上。
“将筱冢义男秘密押送至延安,由总部组织最高级别的审讯。我们期望能从他口中,撬出关于日军大本营、关东军,乃至整个侵华战略的顶层情报。”
“第二种意见,代号‘惊雷’,主张公之于众。”
他的手指滑向另一段文字。
“立刻向全中国,乃至全世界宣布,我军活捉了日军一名现役陆军中将、方面军下属的主力军司令官。以此为契机,彻底击垮敌伪的心理防线,并最大限度地鼓舞我全国军民的抗战决心。”
砰!
李云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。
“这还用想?他娘的,当然是第二种!”
他的嗓门洪亮,唾沫星子随着激动的情绪喷薄而出。
“把这老鬼子拉出去!就绑在平安县城的城楼上,让全根据地的老百姓都来看看!”
“让那些二鬼子、伪军都睁大他们的狗眼瞧瞧,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说‘皇军不可战胜’!”
李云龙越说越兴奋,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挥舞。
“老子还要找人给他拍成照片,印成传单,用飞机撒遍整个华北!让小鬼子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他们主子的熊样!”
特派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,显然对李云龙的反应早有预料。
“李旅长,您的心情,总部完全理解。但这么做的风险,也必须考虑。一旦消息公布,日军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进行疯狂报复,甚至可能集结重兵,发动大规模的营救行动。我们刚刚拿下的平安县城,恐怕会再次成为整个华北战场的风暴中心。”
“怕个球!”
李云龙眼睛一瞪,浑身散发出剽悍的战意。
“他敢来,老子就敢再打他一次!正好,上次从他仓库里缴获的炮弹还没打完呢!老子让他来多少,死多少!”
“老李!”
赵刚沉稳的声音响起,他伸手按住了李云龙的肩膀,制止了他的咆哮。
他转向特派员,目光清醒而锐利。
“我同意李旅长的基本判断。筱冢义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政治价值,远远大于他个人所能提供的情报价值。”
“一个死了的筱冢义男,只是一个名字。”
“一个活着的、被我们俘虏的筱冢义男,却是一面旗帜,一面可以彻底摧毁敌人信心的旗帜。”
顿了顿,赵刚话锋一转。
“但我认为,简单的游街示众,太浪费了。”
“这是把一把锋利的手术刀,当成杀猪刀来用。”
所有人的视线,瞬间都聚焦到了赵刚身上。
赵刚站起身,缓步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巨大军事地图前。
“筱冢义男,不仅仅是日军的一个中将。”
他的手指点在地图的华北区域。
“他还是华北方面军的灵魂人物,是日本贵族院的成员,在国际上都有相当的知名度。我们的眼光,应该放得更远。”
“我们要利用他,打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——一场国际舆论战!”
说到这里,赵刚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安静旁听的刘嫣然,眼睛倏地一亮。
“嫣然同志,你来得正好。”
他招了招手。
“你上次策划的‘攻心战’,效果斐然。关于这个‘舆论战’,你有什么想法?”
突然被点名,刘嫣然却不见丝毫慌乱。
作为情报工作的实际负责人和成才最信赖的“首席参谋”,这些战略层面的问题,早已在她和成才的无数次推演中,有过深度的思考。
她走到众人面前,先是微微鞠了一躬,随即站直了身体,整个人的气质在这一刻变得沉静而专注。
“各位首长,我完全同意赵政委的看法。筱冢义男最大的价值,在于他的象征意义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语速平稳,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。
“我构想了一个初步的方案,代号,可以叫做‘审判’。”
“审判?”
李云龙愣了一下,显然没跟上这个思路。
“我们不搞游街,那种方式太低级,也容易激起敌人的同仇敌忾。”
刘嫣然的目光扫过众人,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她的构想。
“我们要在平安县城,设立一个‘临时军事法庭’。”
“我们不请记者,因为我们大概率请不来。”
“但我们可以邀请根据地里所有有名望的开明士绅、知识分子、以及那些反正过来的伪军军官。”
“我们甚至可以动用情报网络,秘密邀请一些与我们有联系的、身在太原、北平的外国商人、医生和慈善家。”
“让他们,来组成我们的‘陪审团’和‘国际观察团’。”
她的计划,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新奇。
“我们不强迫筱冢义男认罪。”
刘嫣然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智慧的光芒,那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。
“我们只做一件事——呈列证据。”
“把我们从日军司令部缴获的那些作战文件中,所有关于屠杀平民、关于‘三光政策’、关于活体实验的命令和报告,一条条、一件件,全部摆出来。”
“把那些万人坑里的幸存者、那些被残害的百姓家属,请到法庭上。”
“我们不需要他们声嘶力竭地哭诉,只需要他们用最平静的语气,讲述自己的遭遇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锋利。
“我们要做的,就是把筱冢义男,这个道貌岸然的侵略者,放在一座由他自己人和他自己的命令堆积起来的罪证之山面前。”
“我们不堵他的嘴,甚至可以让他尽情辩解。”
“在铁证如山面前,他的任何辩解,都会显得苍白无力。”
“他的任何沉默,本身就是一种默认,是另一重罪证。”
“我们要让所有在场的人,亲眼见证,一个所谓的‘帝国精英’,是如何被他自己犯下的罪行所彻底淹没的。”
“最后,”她做出总结,声音铿锵有力,“我们会把整个庭审的全部记录,整理成最详细的报告、小册子,配上现场拍摄的照片,通过我们拥有的一切宣传渠道,散发出去。”
“我们要让全中国、全世界都知道,我们八路军,不是在虐待一个战俘。”
“我们是在文明、公开、公正地,审判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战犯!”
刘嫣然话音落下。
整个指挥部,鸦雀无声。
落针可闻。
只有角落里火炉的木炭,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。
李云龙张着嘴,半天没能合上。他脑子里还回荡着“游街”、“示众”这些词,可跟刘嫣然这个“审判”一比,他那套办法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。
他第一次发现,原来打仗,还可以这么打。
不用枪,不用炮,只用笔和嘴,就能把一个陆军中将,活生生地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。
这比一枪毙了他,要狠得多,也高明得多!
特派员更是听得双眼放光,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因为太过用力,椅子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好!太好了!”
他一拍大腿,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“这个方案,简直是……釜底抽薪!占据了法理和道义的绝对制高点!”
“我立刻!立刻向总部汇报!我以我的名义担保,总部一定会批准这个方案!”
赵刚欣慰地看着刘嫣然,眼神里满是赞许。
这个当初从延安窑洞里走出来的女学生,如今,已经真正成长为一名足以独当一面的、思想深刻而锐利的优秀政治工作者。
而这一切的背后,离不开那个始终安静站在一旁,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的男人。
成才看着自己的爱人,在众人面前绽放出夺目的光彩,心中的满足与骄傲,远胜过自己亲手打赢任何一场战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