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词,他都认识。
可当它们从成才嘴里,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,再跟“威力比炮弹还大”这句话连上时,他就一个字也听不懂了。
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亲侄子说话,而是在听一个疯子讲天书。
一个字都听不懂,但就是感觉很他娘的厉害!
“才子……你……”
李云龙喉咙发干。
“你小子……没发烧吧?”
他下意识地伸出那蒲扇大的手,就想往成才的额头上探去。
成才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,躲开了。
“叔,我没发烧。”
他的表情依旧平静,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。
“我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科学。”
又是科学!
李云龙听到这两个字就头大如斗。
他宁愿去跟坂田的联队再拼一次刺刀,也不想听这些云山雾罩的玩意儿。
“你别跟老子扯什么学不学的!”
李云龙烦躁地一挥手,把问题拉回到了他能理解的范畴。
“你就告诉老子,那化肥、染料,真能变成炸药?”
“能。”
成才的回答,只有一个字。
简单,干脆。
李云龙的心脏,被这个字狠狠地撞了一下,整个人都为之一震。
怀疑?
有!
不信?
也有!
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,近乎盲目的信任!
从苍云岭一枪狙杀坂田,到被服厂的计件制改革,再到土法造出砂轮机……
这个侄子,已经用一次又一次的事实,把他李云龙的老观念、老经验,砸了个稀巴烂!
他已经习惯了。
当他觉得一件事绝无可能的时候,成才总能告诉他:能行!
“好!”
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,那股子豁出去的悍匪劲头又冲上了天灵盖!
他不再去纠结那些听不懂的原理。
他只要结果!
“说!要什么材料?要多少人?”
李云龙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烈火,那是一种找到全新大杀器的狂热!
“老子就是把这被服厂翻个底朝天,也给你凑齐了!”
以前,他李云龙打仗,靠的是手里的枪,靠的是弟兄们的命。
现在,他感觉自己手里多了一张王牌!
一张能改变整个战局的,看不见的王牌!
“叔,这事先不急。”
成才一句话,像一瓢井水,浇在了他滚烫的脑门上。
“理论是理论,实践是实践。”
“制造这些东西,对环境、温度、配比的要求都极高,一步出错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我们现在,缺的不仅仅是材料,更缺一个绝对安全、绝对保密的实验场所。”
“而且,我需要先做小规模实验,确定配方的稳定性和威力,这需要时间。”
成才的思路永远清晰得可怕,一步一步,稳如磐石。
李云龙那股子热血上头的冲动,被他这么一分析,也迅速冷却下来。
是啊。
这玩意儿既然威力那么大,肯定也危险。
万一在厂子里炸了,那乐子可就大了。
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李云龙又被问住了,搓着手,一脸急切。
“第一步,还是情报。”
成才说道。
“我已经让赵石头老哥去阳村镇了,他的任务之一,就是摸清楚市面上那些化工原料的来源和价格。”
“比如,哪家染料坊有甘油,哪家商铺卖洋火,哪家地主买了外国的化肥。”
“等我们把这些都摸清楚了,才能制定下一步的采购计划。”
“第二步,找地方。”
成才的目光,投向了被服厂后方那片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。
“我们需要在深山里,找一个绝对隐蔽的山洞或者废弃的矿坑,作为我们的秘密实验室。”
“这件事,不能让厂里太多人知道。”
李云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重重点头。
后山那片地,他去看过,山高林密,地形复杂,别说藏个实验室,就是藏一个团的人,外面都极难发现。
“好!这两件事,老子亲自去办!”李云龙当即拍板。
“摸底的事,我再派几个机灵的伤兵,伪装成采购员,分头出去打听!”
“找地方的事,我明天就带人进山!”
他彻底被成才调动起来了,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!
两人正商量着细节,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一个负责在门口放哨的伤兵,一瘸一拐地跑了进来,神色紧张。
“厂长!才子!”
“外面来了一个人,说是阳村镇福来茶馆的伙计,有要紧事,指名要见才子!”
成才和李云龙对视了一眼。
福来茶馆!
正是成才上次去阳村镇,特意坐了半天,观察环境的地方。
他当时临走前,看那个伙计机灵,特意多给了几块大洋,让他帮忙留意镇上关于布匹和晋绥军的新鲜事。
没想到,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。
“让他进来!”成才沉声说道。
片刻后,一个穿着粗布短褂,肩膀上搭着条脏兮兮毛巾的瘦小青年,被带了进来。
他满脸风尘,眼神里带着对周遭环境的惶恐与不安。
当他看清屋里站着的,是那个出手阔绰的“穷小子”成才,以及旁边那个气息骇人,仿佛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猛虎的李云龙时,腿肚子当场就软了。
“客……客官……”
茶馆伙计的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别怕。”成才递过去一碗水,“坐下说,是不是有消息了?”
伙计“咕咚咕咚”把一碗水喝干,才喘匀了气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汗浸得发皱的纸条,双手递给成才。
“客官,这是您让我留意的。”
“前两天,赵石头大哥来我们茶馆,又给了我点赏钱,让我把他打听到的事,给您送过来。”
成才接过纸条,展开。
上面用炭笔画着潦草的字迹,正是赵石头和他约好的暗号。
纸条上的内容不多,但信息量巨大。
第一,阳村镇及附近几个镇子,确实有染料坊和西药铺,能买到成才需要的甘油、酒精和一些酸类物质。但数量不多,而且价格被晋绥军抬得很高。
第二,有一批从德国进口的硝酸铵化肥,被县城的大户王家买走,囤在仓库里。
看到这里,成才的嘴角微微挑起。
关键的材料,都有着落了。
然而,当他看到纸条上最后一行字时,眉头却猛地锁紧。
李云龙看他神色有异,一把抢过纸条。
他瞪着牛眼看了半天,也看不懂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。
“这画的什么鸡爪子?”他没好气地问道。
“是赵石头老哥传回来的消息。”成才从他手里拿回纸条,神色变得凝重。
“他说,最近几天,晋绥军358团的副官,频繁出入阳村镇的各大商号和旅店。”
“而且,一直在向人打听一件事。”
“打听什么?”李云龙追问道。
成才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李云龙,缓缓吐出几个字。
“他在打听一个叫李云龙的人。”
“什么?”
李云龙愣住了,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。
“打听谁?”
“打听你,李云龙。”成才重复了一遍,声音清晰。
李云龙彻底懵了。
他那张国字脸,写满了莫名其妙。
“他娘的!”
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!
“楚云飞那小子,打听老子干什么?”
“老子又没刨他家祖坟!也没欠他钱!”
“老子现在就是一个破被服厂的厂长,他一个堂堂晋绥军主力团的团长,吃饱了撑的,惦记我?”
李云龙百思不得其解。
他和楚云飞,现在应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才对。
成才却没有他那么激动。
他的大脑已经完成了全部的推演。
楚云飞……358团……
他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被贬的被服厂厂长产生兴趣?
蝴蝶效应?
自己的到来,让他们的相遇提前了?
不对。
成才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。
自己来到被服厂后,一直很低调,唯一出格的,就是制造砂轮机和改革生产。
这些事,绝不可能传到楚云飞的耳朵里。
那么,原因就只有一个……
成才的目光,落在了李云龙的身上。
“叔,你再仔细想想。”
“在你来被服厂之前,在新一团的时候,是不是跟晋绥军打过什么交道?”
“或者说,是不是有什么事,能让楚云飞这样的人物,对你产生兴趣?”
李云龙皱着眉头,开始在脑子里拼命回忆。
他跟晋绥军,那是老冤家了,摩擦没少过,也抢过他们的装备。
但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不至于让楚云飞这个级别的军官,亲自派副官来打听。
“他娘的!”
李云龙一拍脑门,失声叫道:“我知道了!”
“苍云岭!肯定是苍云岭那一仗!”
“对!”
李云龙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,他激动地在屋里来回踱步,拳头攥得咯咯作响。
“那一仗,老子带着新一团,从正面硬是把坂田联队给干趴下了!”
“坂田那个老鬼子,可是号称日军精锐中的精锐!”
“当时咱们周围,不止我们八路军,还有好几支中央军和晋绥军的部队,全被坂田压着打!”
“结果呢?全他娘的怂了!只有老子,敢带着部队冲上去!”
“楚云飞的358团,当时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!他肯定是看到了!看到了老子是怎么把坂田的指挥部给一炮端掉的!”
李云龙越说越兴奋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的战场。
“一个能打赢坂田联队的指挥官,他楚云飞能不好奇?”
“他肯定是想看看,这个李云龙,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!”
楚云飞好奇的,恐怕不仅仅是李云龙的指挥能力。
他更好奇的,可能是坂田联队指挥系统,为何会在冲锋发起前,就诡异地陷入了瘫痪!
那个在八百米外,精准狙杀了坂田信哲的“幽灵”。
恐怕,也进入了楚云飞的视线!
成才看着兴奋不已的李云龙,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