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封的纸张很考究，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墨香。
这跟根据地里粗糙的马粪纸，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。
李云龙大大咧咧地撕开信封，抽出里面的信纸。
信是竖着写的，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，字里行间透着股文绉绉的酸气。
“云龙吾兄，见字如面。贵部攻打印县，奇袭太原，活捉筱冢，石破天惊，震惊华北。”
“此等壮举，非有神鬼莫测之机、拔山扛鼎之勇者不能为也。”
“云飞虽与兄分属不同阵营，然同为华夏军人，闻此捷报，亦感与有荣焉，浮三大白……”
李云龙念到这儿，就把信纸往桌上一拍，放声大笑。
“听听，都听听！什么叫文化人？”
“楚云飞这小子，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水平！”
“‘神鬼莫测之机，拔山扛鼎之勇’！哈哈哈，说得好，说得就是老子！”
他得意洋洋地看着丁伟和孔捷，那表情像是在说：“瞧见没？连对手都服我！”
丁伟撇了撇嘴，从他手里拿过信，接着往下看。
“……当今战局，瞬息万变。传统战法，已显颓势。云飞窃以为，未来战争之要，在于立体攻防，在于信息先机。”
“贵部之战术，已开风气之先。”
“云飞心向往之，渴望与兄一晤，当面请益，共探现代战争之精髓。”
“不知吾兄可否拨冗一见？地点、时间，由兄定夺。静候佳音。弟，楚云飞拜上。”
丁伟看完了，把信递给孔捷，自己则摸着下巴，若有所思。
“老李，这楚云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？”
“又是夸你，又是请教，这姿态放得也太低了。我怎么闻着有股鸿门宴的味道？”
孔捷也皱起了眉头。
“是啊，老李。你刚打了这么大个胜仗，风头正劲。他现在约你见面，会不会是晋绥军那边有什么想法？”
“想摸摸你的底？还是说，想把你骗出去，给你来个黑的？”
“放屁！”
李云龙眼睛一瞪。
“他楚云飞是什么人，我李云龙还不知道？他有这个心，没这个胆！”
“再说了，他是个君子，不屑于干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。”
“他这是真服了！被我李云龙的本事给彻底折服了！”
李云龙越说越兴奋，一拍大腿。
“见！为什么不见？”
“老子正好也想看看，他楚云飞打了败仗，见了老子是什么熊样！”
“地点？就定在平安县城！让他自己过来！老子倒要看看，他敢不敢来我的地盘！”
“旅长，不可！”
政委赵刚立刻出言反对，他的面色很严肃。
“现在是非常时期！我们刚刚取得大胜，日军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。”
“你作为全旅最高指挥官，怎么能轻易涉险，去见一个立场不明的友军将领？”
赵刚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。
国共合作眼下还算平稳，但底下的小摩擦从来没断过。
楚云飞这个人虽然有点君子风度，但他毕竟是晋绥军的王牌，代表的是阎老西的利益。
谁知道他这次是真心请教，还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来搞什么阴谋诡计。
“老赵，你就是想得太多！”李云龙不以为然。
“他楚云飞要是敢在我的地盘上乱来，我让他竖着进来，横着出去！”
“再说了，这也是个机会啊！当着他的面，好好吹嘘吹嘘我们八路军的厉害，也让他知道知道，谁才是打鬼子的主力！”
“这对扩大我们的影响，争取民心，有好处！”
“这是政治问题，不是江湖义气！”赵刚加重了语气，“我不同意！”
“我同意！”李云龙脖子一梗，“我是旅长，军事上的事，我说了算！”
“你……”
赵刚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，一直没说话的成才开口了。
“叔，我倒觉得，可以见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成才身上。
李云龙一脸“看吧，我侄子都支持我”的得意，赵刚则是满脸的疑惑。
“成才，你糊涂了？这其中的风险……”赵刚急道。
成才摇了摇头，看向李云龙。
“叔，楚云飞这个人，我研究过。”
“他是个纯粹的军人，也是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。”
“他信里说‘心向往之’，我相信是真的。”
“因为我们的‘体系破击战’，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战争范畴。他想搞明白，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。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这对他来说，是学习。对我们来说，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？”
“机会？”丁伟不解地问。
“对，一个展示我们实力，并且摸清对方底牌的机会。”
成才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指挥官。
“楚云飞想看我们的‘现代战争’，那我们就让他看。但不是在酒桌上，而是在沙盘上。”
成才的眼神里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。
“我的建议是，回信给楚云飞，欢迎他来平安县城‘交流心得’。”
“但是，我们不谈别的，只搞一场兵棋推演。”
“兵棋推演？”
李云龙愣住了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让楚云飞跟我们……在沙盘上打一架？”
“没错。”
成才点头。
“就以这次我们奇袭太原为蓝本。我们扮演攻方，他楚云飞和他带来的人，扮演守太原的日军。”
“让他亲身体验一下，筱冢义男和黑田研二是怎么输的。”
这个提议一出来，整个窑洞里鸦雀无声。
丁伟和孔捷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。
他们是领教过成才在沙盘上那神鬼莫测的手段的。
李云龙、丁伟、孔捷三个人加起来，指挥三万五千日伪军，都被成才一百人的特战队耍得团团转。
让楚云飞来体验一下？
那不是自取其辱吗？
李云龙更是激动得一拍桌子。
“好！这个主意好！他娘的，太妙了！”
“让楚云飞那小子也尝尝被我侄子按在地上摩擦的滋味！”
“老子要亲眼看着他输得连裤衩都不剩！”
只有赵刚，还保持着冷静。
他看着成才，问道：“成才，你这么做的目的，不只是为了羞辱他吧？”
成才的目光变得深沉了些。
“当然不只是。”
他缓缓说道。
“第一，通过兵棋推演，我们可以向楚云飞，以及他背后的晋绥军，乃至重庆方面，清晰地展示我们的作战理念和实力。”
“这不是吹牛，是实打实的战术复盘。”
“这比任何宣传都有用，能让他们对我们产生真正的敬畏。”
“第二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”
成才的声音压低了几分。
“楚云飞既然要来，肯定会带上他最精锐的参谋班子。”
“在推演过程中，他们为了赢，必然会用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，暴露出他们的指挥习惯、战术思想，甚至是通讯密码的加密逻辑。”
“他想学我们的东西，我们又何尝不能学他的？”
“这是一次相互试探，也是一次情报领域的‘非接触作战’。”
“我们把‘手术刀’的刀法摆在他面前让他看，他为了抵挡，就必须把自己的底裤露出来。”
“这笔买卖，我们稳赚不赔。”
成才的一番话，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呆了。
尤其是赵刚，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，心里翻江倒海。
他原以为成才只是想在战术上压倒对方，没想到其背后竟然还有如此深远的战略考量和情报意图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事斗争了。
这是把政治、情报、心理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的总体战思维。
“好……好一个‘非接触作战’！”
赵刚激动地站了起来，用力拍了拍成才的肩膀。
“我同意这个方案！我亲自给楚云飞回信！”
李云龙在一旁咧着大嘴笑。
他虽然没听懂后面那些弯弯绕绕，但他听懂了一句：能让楚云飞输得当裤子。
这就够了！
“那就这么定了！”
李云龙大手一挥。
“给楚云飞回信，告诉他，我李云龙在平安县城摆下擂台，随时恭候他大驾光临！”
“丑话说在前头，来了，就得守我的规矩！”
命令下达，整个指挥部都为这个即将到来的特殊“客人”而运转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