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李云龙那声压抑着狂喜的咆哮,通过电流传遍整个撤退路线时,远在太原城内的日军,却正经历着黎明前最沉闷的黑暗。
第二天清晨,雨后的薄雾笼罩着整座城市,湿冷而粘稠。
第一缕阳光艰难地刺破雾气,洒在斑驳的城墙上。
往日里,这座被帝国军队牢牢掌控的晋省首府,会随着军营的起床号和街上巡逻队的皮靴声而苏醒。
今天,没有。
城市死了一样安静。
独立步兵第三大队的少佐大队长,山本龙一,眼球布满血丝。
他一夜未眠。
几个小时前,他接到特高课课长黑田研二大佐的绝密命令,命他立刻带队前往南城设伏,围剿一支企图突围的八路军。
军令如山。
他立刻集结部队出发。
车队刚刚开到路途的一半,通讯总机却用最高安全密级,向所有部队发出了一道让他大脑停转的命令:“黑田大佐叛变,所有部队原地待命,甄别命令!”
紧接着,滋啦一声,所有通讯频道陷入一片沉寂。
山本龙一派去第一军司令部请求进一步指示的传令兵,冲入浓雾笼罩的街道,再也没有回来。
石沉大海。
天亮了。
全城的电力供应没有恢复。
电话线路依旧是断的。
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,攥住了山本龙一的心脏。
他再也坐不住了,决定亲自带一个小队,去司令部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军用卡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驶,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,在这座死城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当车队转过一个街角,第一军司令部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,驾驶员猛地一脚踩死了刹车。
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划出长长的黑痕。
车上所有人都僵住了。
昔日那座象征着大日本帝国在晋省无上权威、戒备森严的司令部大院,此刻,只剩下一片冒着黑烟的狼藉废墟。
雕刻着巨大菊花纹章的钢铁大门被炸得扭曲粉碎,向内凹陷。
高耸的院墙上,弹孔密布,大块大块的墙皮被爆炸掀开,露出里面焦黑的砖石。
院内,几辆军用卡车烧得只剩下漆黑的骨架,还在向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。
上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,冰冷的雨水混着血水,在地上汇成暗红色的水洼。
大部分是司令部卫队的士兵。
还有一些,穿着笔挺的宪兵制服,是拱卫司令部的最后一道防线。
山本龙一的视线凝固了。
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从司令部大楼的阴影里冲了出来,他不是在跑,而是在崩溃。
那是一名传令兵,脸上满是泪水与硝烟混合的污渍,军装被撕得破破烂烂。
他看见山本龙一的少佐军衔,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木板,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。
“完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嘶哑破裂。
“全完了!司令部被八路端了!”
他死死抓住山本龙一的裤腿,语无伦次地哭喊着。
“一支叫‘幽灵’的部队!他们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!”
“司令官阁下呢?”
山本龙一揪住他的衣领,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传令兵的眼神瞬间涣散,充满了绝望。
“不知道……有人说……有人说阁下已经……玉碎了……”
这个消息,其冲击力在短短一个小时内,就以远超瘟疫的速度,传遍了太原城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号外!号外!司令部被八路军攻破了!”
“筱冢司令官阁下,为天皇尽忠,玉碎了!”
“特高课的黑田大佐是八路的奸细!是他打开了太原的大门,他把我们所有人都出卖了!”
各种版本的谣言,夹杂着令人惊骇的真相,在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日军部队中,如同病毒般疯狂传播。
崩塌开始了。
驻守在南城的独立混成旅团,旅团长在接到黑田的“设伏”命令后,就带着部队在指定地点趴了一夜。
他没等到一个八路军的影子,却等来了司令部被夷为平地的消息。
他彻底懵了。
是继续坚守这片南城阵地,还是立刻回援已经变成权力真空的北城?
没人能给他命令。
而那些被魏和尚的“假传圣旨”调动得满城乱窜的部队,更是彻底失去了控制。
城西的部队被调到城南。
城东的部队被调到城北。
几支隶属不同建制的部队在黑暗的街口相遇,因为口令对不上,加上通讯中断带来的极度恐慌,双方都以为对方是叛变或是化装的八路。
枪声,毫无征兆地响了。
短暂而混乱的交火,在城市的数个街区同时爆发,造成了数十名皇军士兵的伤亡。
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士兵们惊恐的脸,他们才发现,枪口下倒着的是自己人。
然而,真正让这座城市防御体系彻底瓦解的,并非来自皇军内部的混乱。
而是那些一直被他们视作走狗的皇协军。
伪军第一旅副旅长周福海,自从在城中听到那首飘荡的《小白菜》暗号后,就一直坐立不安,汗流浃背。
当全城大乱,日军指挥系统彻底失灵,连筱冢义男都“玉碎”的消息传来时,他猛地一拍大腿。
机会来了!
他立刻召集自己最亲信的几个团长,振臂一呼,打出了“清君侧,抓叛徒黑田”的旗号。
他的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迅速控制了太原西门。
紧接着,他撕下伪装,公然宣布“反正归顺”,调转枪口,向附近一个还在顽抗的日军炮楼据点,发起了猛烈攻击。
周福海的反正,成了一道冲垮堤坝的洪峰。
太原城内两万多伪军,本就人心惶惶,被刘嫣然的攻心战搅得夜不能寐。
他们亲眼看到日军自己都乱了阵脚,连最高司令官都被人摸进老巢给宰了。
这支不可战胜的“皇军”,原来也不过如此。
抵抗的意志,在瞬间土崩瓦解。
一时间,挂出白旗投降的。
脱掉军装逃跑的。
甚至有样学样,学着周福海“反正”,开始攻击身边日本人的。
层出不穷。
整个伪军体系,在短短几个小时内,彻底崩盘。
此刻,第一军剩下的最高指挥官,第三十六师团的参谋长,一个名叫渡边的大佐,正在一间临时的地下指挥室里,焦头烂额地试图重建秩序。
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部还能用的长波电台。
一名满头大汗的通讯兵,终于在刺耳的电流声中,接通了远在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。
渡边大佐一把抢过话筒,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剧烈颤抖。
“司令官阁下!”
“太原……太原失控了!”
“指挥系统全面瘫痪!各部队失去联系!”
“筱冢阁下……下落不明!”
他用尽全身力气,对着话筒发出最后的哀嚎。
“请求指示!请求紧急指示!”
这封绝望的电报,宣告了日军在晋省长达数年的铁腕统治,从这一刻起,开始走向无法挽回的崩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