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原的绝望电波尚未消散,一支疲惫却军容鼎盛的队伍,已经踏上了返回平安县城的道路。
当亮剑旅的大部队带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,向县城开进时,沿途的景象,让每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战士,胸膛都不自觉地挺得更高。
道路两旁,黑压压的全是人。
自发赶来的老百姓站得水泄不通,他们手里捧着、怀里揣着、篮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东西。
刚出锅还冒着滚烫热气的煮鸡蛋,带着独有的腥香。
烙得焦黄的杂粮饼子,散发出最朴实、也最诱人的麦气。
一个半大的孩子,高高举着一捧不知从哪个山旮旯里采来的野花,脸蛋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。
“八路军回来了!”
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,压抑许久的欢呼声瞬间汇成洪流。
“咱们的队伍,打胜仗回来了!”
声浪席卷了整片原野。
当成才率领的特战大队作为全旅的尖刀,出现在队伍最前方时,人群的声浪攀升到了顶峰。
这支队伍的模样,实在跟“威武”二字搭不上边。
他们的军装被撕扯得不成样子,混合着干涸发黑的血迹、炮火的硝烟和凝固的泥浆,散发着刺鼻的铁锈与汗水味。
许多人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,脚步虚浮。
每个人的眼窝都深深凹陷下去,眼神里是杀戮过后的麻木与极度的疲惫。
但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狼狈。
在百姓们的眼中,这群从太原那座人间地狱里硬生生杀回来的汉子,每一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。
“英雄回来了!”
“快!快给英雄们让开路!”
老乡们疯了一般,拼命地把手里的食物往战士们怀里塞,生怕他们不收。
一个白发苍苍、腰都快直不起来的老大娘,颤巍巍地挤到队伍前面,用一双布满沟壑的手,剥开一个滚烫的煮鸡蛋,硬是塞到了魏和尚的手里。
她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,嘴唇哆嗦着。
“好娃子,吃个鸡蛋,补补身子……”
魏和尚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猛汉,此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眼圈瞬间就红了。
他嘴巴张了半天,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。
“谢谢……”
成才骑在马上,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激动的脸庞,在人群中快速搜寻。
很快,他找到了那个身影。
刘嫣然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。
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放声欢呼,也没有涌上来,只是站在那里,安安静静地看着他。
她的眼眶通红,明显是刚刚哭过,可脸上,却绽放出一个足以融化整个冬天冰雪的笑容。
四目相对。
周遭的一切喧嚣在他们之间消失。
整个世界,只剩下彼此的身影。
成才对着她,极其轻微地,点了一下头。
一个承诺,一个答案,都在这个点头里。
他回来了。
这份聘礼,是足以撬动整个华北战局的惊天大胜,远比任何花前月下的誓言,来得更加滚烫,更加沉重。
当晚,整个平安县城陷入了一场彻底的狂欢。
缴获的日军仓库被完全打开,最好的清酒、码放整齐的牛肉罐头、雪白的精面大米,如同决堤的洪水,源源不断地送往庆功宴的现场。
临时用木板搭建起来的巨大广场上,密密麻麻地摆了上百张桌子。
亮剑旅一万两千多名将士,自组建以来,第一次如此齐整地聚在一起,庆祝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大捷。
李云龙端着一个能当脸盆用的海碗,直接跳到了一张桌子上。
他今天显然是喝了不少,一张脸涨得通红,双眼亮得惊人。
“弟兄们!”
他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声怒吼,声浪炸开,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。
“这一仗,咱们亮剑旅,把小鬼子的天,给捅出来一个大窟窿!痛快不痛快!”
“痛快!”
上万名战士扯着嗓子齐声怒吼,那声音汇聚在一起,要将天上的云层都彻底撕碎。
“老子跟你们说,从今天起,咱们‘亮剑旅’这三个字,在小鬼子那里,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!”
李云龙高高举起手中的大海碗,酒液因为他手臂的动作而剧烈晃动。
“这一仗,咱们缴获的枪炮堆成了山,足够咱们再他娘的拉出来一个旅!以后,谁他娘的还敢说咱们是小米加步枪?咱们是牛肉罐头加意大利炮!”
“轰——!”
全场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哄笑与欢呼。
丁伟和孔捷坐在台下的一桌,看着桌子上意气风发的李云龙,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“老李这家伙,这次可算是把这辈子受的鸟气,一口气全他娘的给吐出来了。”丁伟灌了一大口酒,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,带来一阵火烧的快意。
“可不是嘛。”孔捷夹了一筷子牛肉,感慨万千,“不过话说回来,这次的头功,还得是成才那小子。要是没有他,咱们仨现在估计还在为几条破枪跟旅长哭穷呢。”
桌子上的李云龙,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。
他抬手往下压了压,示意全场安静。
他从桌子上一跃而下,蒲扇般的大手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,径直走到了特战大队所在的那几桌。
“都给老子站起来!”
他一声低吼。
唰!
成才、魏和尚、王喜……所有参加了“手术刀”行动的队员,无论是还能站着的,还是只能坐在轮椅上的,全都在这一瞬间挺直了胸膛。
李云龙的目光,如同刀子,从每一个队员的脸上缓缓扫过。
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几张空出来的座位时,他那张狂放不羁的笑容,一点点收敛,沉淀下来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,压在了他粗犷的眉宇间。
他没有多说任何煽情的话。
他亲自提起一个沉重的酒坛,为在场的每一个队员,满满地倒上了一碗酒。
从成才开始,到魏和尚,到王喜,再到每一个队员,甚至包括那些躺在担架上,连起身都做不到的重伤员。
酒液清冽,倒在碗里,发出哗哗的声响。
“你们,”李云龙的声音有些嘶哑,但在寂静的广场上,却异常清晰,“是咱们亮剑旅的刀尖子!是钢刀!是英雄!”
他端起自己的海碗,对着所有人高高举起。
“老子李云龙,嘴笨,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好听话。这碗酒,我敬你们!”
“我先干为敬!”
话音落下,他仰起脖子,喉结滚动,将那满满一海碗的烈酒,如长鲸吸水,尽数灌入腹中!
一滴不剩!
“好!”
全场战士齐声喝彩,掌声如雷,经久不息。
成才端起了自己的酒碗,却没有喝。
他分开人群,一步步,走得异常沉稳。
他走到一张空桌前。
那里,整齐地摆放着七副碗筷,七只倒满了烈酒的海碗,正静静地等待着它们永远无法归来的主人。
他沉默地举起酒碗,手臂缓缓倾斜,将碗中清亮的酒液,尽数洒在了脚下的土地上。
“敬,牺牲的弟兄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甚至有些沙哑,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,扼住了喧嚣的喉咙。
上一秒还沸腾的广场,在这一瞬间,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都站了起来。
他们默默地端起酒碗,学着成才的样子,将碗中的烈酒,洒在了脚下这片浸染过无数先辈鲜血的土地上。
喧嚣褪去,狂欢落幕。
只剩下无声的敬意,与胜利背后那沉甸甸的,无法被遗忘的重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