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功宴的喧嚣过后，平安县城迅速转入到一种更加紧张而有序的节奏中。
一间由地主大院的地窖改造的临时审讯室，戒备森严。
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的湿气和陈腐的味道，一盏昏黄的电灯泡，在头顶投下摇晃的光影。
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，在这里打响。
刘嫣然坐在审讯桌后，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卷宗。
她的对面，是筱冢义男。
这位日军中将被绑在椅子上，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。他神情憔悴，眼神里的顽固和傲慢却没有半分削减。
“筱冢将军，我们又见面了。”刘嫣然的语气平静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筱冢义男发出一声鼻音，把头扭向一边，拒绝与她对视。
“不必多言！”他的中文生硬，每个字都咬得很重，“要杀就杀！大日本帝国的军人，没有当俘虏的！我要求享受与我军衔相应的待遇——立刻处决我！”
“我们不会杀你。”刘嫣然摇了摇头。
“至少现在不会。”
“我们只是想和你聊聊。”
她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照片，推到筱冢义男面前。
照片上，是一个被战火摧毁的村庄，遍地焦土，到处是残垣断壁和无辜百姓的尸体。
“这个村子叫赵家峪。根据缴获的你部作战日志，是你亲自下令，对这里进行‘无差别轰炸’。”
刘嫣然的声音没有波澜。
“我想知道，当你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，你有没有想过，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，他们做错了什么？”
筱冢义男瞥了一眼照片，眼神里看不出任何动摇。
“战争，必然会有牺牲。为了大东亚圣战的最终胜利，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。”
“圣战？”
刘嫣然拿起另一份文件，那是从太原日军医院缴获的记录。
“这是你们731部队在华北进行活体实验的部分数据报告。用活生生的人去做细菌实验、解剖实验……这也是你们的圣战？”
她又拿出几张照片，是万人坑里被残害的劳工的惨状。
“将军，你看看这些。”
“他们不是战争机器，他们是人。是父亲，是丈夫，是儿子。”
“你的士兵在为你和你的天皇卖命，他们的家人在盼着他们回家。而你，却把我们的同胞，变成了这样。”
筱冢义男的身体有了反应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眼中布满了血丝，目光钉在刘嫣然脸上。
“住口！你们这些支那人懂什么！这是帝国的荣耀！是武士的宿命！”他咆哮着，身体在束缚中挣动。
刘嫣然静静地看着他，没有再说话。
她知道，对于一个精神结构被军国主义思想彻底焊死的人来说，任何道理和事实都是无效的。
她站起身，对一旁的赵刚摇了摇头。
赵刚叹了口气，挥手让警卫把筱冢义男带了下去。
审讯室里安静下来。
成才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。
“没用的。”他看着筱冢被带走的方向，声音很平，“他的精神世界已经是一种固态结构，任何外力都无法改变。想从他嘴里得到有价值的东西，不可能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刘嫣然脸上有些沮丧，“我只是想试试。我没想到，一个人可以对生命漠视到这种地步。”
“下一个吧。”成才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很快，黑田研二被带了进来。
他没有被捆绑。
身上穿着一套八路军的灰色布军装，虽然有些不合身，但被他穿得依旧笔挺。
他看起来很平静，在看到成才和刘嫣然时，还微微点了点头。
审讯室的气氛瞬间变了。
如果说刚才面对筱冢义男是正邪对立的战场，那么现在，更像是一场对弈。
刘嫣然没有坐下，而是从身后的黑板上，取下了一份她亲手绘制的，关于“手术刀”行动中“攻心战”的复盘图。
“黑田先生，请坐。”她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“我想请教一下，在我们的‘攻心’计划中，利用山西民歌《小白菜》来传递暗号，并以此在伪军内部制造恐慌，你认为这个设计的薄弱环节在哪里？”
黑田研二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被一种浓厚的探究欲望所取代。
他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俘虏，而是走到黑板前，仔细地看着那张图。
“……有趣。”
他沉吟了片刻，拿起一支粉笔。
“你们的计划，非常精妙地利用了信息不对称和群体恐慌心理。但是，它的薄弱环节在于信息传递的渠道过于单一。”
他用粉笔在图上画了几个圈。
“你们依赖于无线电广播。如果我当时反应够快，下令全城进行无线电管制，并立刻播出内容相反的辟谣信息，你的心理攻势效果就会大打折扣。”
“所以，一个成熟的心理战体系，应该建立多渠道、冗余的攻击路径。比如，传单、流言、甚至是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……”
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，从信息论到心理学，从组织行为学到反情报策略。
刘嫣然听得入了迷，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，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疑问，两人就某个细节展开了激烈的辩论。
赵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。
这哪里是审讯？
这分明是延安抗大的高级研讨班！
他看向成才，发现成才正靠在墙边，安静地听着，脸上的表情平静，眼神却像猎手在评估猎物的价值。
赵刚瞬间明白了。
这才是成才的真正目的。
他不是要从黑田嘴里撬出什么秘密，他是要把黑田这把最锋利的“剃刀”，变成自己的磨刀石！
甚至是……变成自己手中的另一把刀！
就在刘嫣然和黑田的讨论进入白热化时，黑田突然停了下来。
他转过头，目光灼灼地看着一直沉默的成才。
“成才君，你的‘体系破击战’，其核心思想是攻击系统的脆弱节点，以点破面，造成整个系统的瘫痪。”
“但任何系统，都有反脆弱性。”
“你有没有想过，如何建立一个，能从攻击中学习，并变得更加强大的情报与指挥系统？”
黑田研二，这个曾经最可怕的敌人，此刻，正主动地，为亮剑旅的未来，出谋划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