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才和刘嫣然合力完成的那份请战报告,递交了上去。
第二天下午,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绝密指令,由王振亲自送到了成才的窑洞。
指令很短,只有寥寥数语。
“同意对‘幽灵’特种作战示范分队进行实战检验。”
“任务目标:拔除日军位于黑石沟的七号观察哨。”
“具体战术,由指挥员成才全权负责,总部不予干涉。”
没有鼓励,没有期许,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。
“不予干涉”这四个字,是最大的信任,也是最沉的压力。
“黑石沟,七号观察哨……”
刘嫣然凑过来,声音里透着凝重。
作为“幽灵”的大脑,她早已将周边所有敌我态势图刻在脑子里。
“位于我方根据地与敌占区的交界处,一个标准的丙类观察哨,常规编制三十二人。”
“丙类哨,意味着补给困难,位置偏僻,通讯不便。”
成才点了点头,将指令小心折好,揣入怀中,贴近心脏。
“最薄弱,也最适合我们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通知所有人,十分钟后,作战会议。”
……
十分钟后,“幽灵”分队的独立窑洞里,空气凝重如铁。
二十八名队员盘腿而坐,围成半圆。
他们面前,是一副用沙土堆砌的、粗糙但异常精准的沙盘。
沙盘上,黑石沟的地形地貌被清晰还原,一根枯树枝插在最高点,代表着目标——七号观察哨。
成才站在沙盘前,手中捏着一根更细的树枝。
“任务,都清楚了。”
他省去了所有战前动员。
“现在,我讲要求。”
他冰冷的目光,缓缓扫过每一张被汗水与尘土磨砺出的、棱角分明的脸。
“第一,我们不是去攻占,不是去摧毁。”
“我们的任务,是‘抹除’。”
“我要让这三十二个鬼子,从这个世界上,人间蒸发。”
“天亮之后,日军的巡逻队会发现,七号观察哨还在,工事完好,甚至连篝火都还有余温。但里面的人,一个都没有了。”
“没有尸体,没有血迹,没有弹壳。”
“甚至,不能留下一根不属于那里的头发丝。”
“我要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鬼子,都以为他们撞了鬼。”
这番话,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。
杀人,他们不怕。
可这种要求,比杀人本身,要恐怖百倍。
这不是战斗。
这是一场用死亡来谱写的,旨在摧毁敌人心理防线的恐怖艺术。
“第二,全程静默。踏出营地的那一刻起,我们就是孤军,没有支援,没有后援,没有退路。”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”
成才的树枝,在沙盘上轻轻一点。
“我们只有一次机会。任何失误,导致任何一个鬼子发出警报,或者逃了出去,任务立刻转为B计划。”
“什么是B计划?”王铁蛋下意识地问。
成才抬起头,直视着他。
“B计划就是,我亲手把你们全部干掉,然后自尽。”
“绝不能让‘幽灵’的存在,暴露在敌人面前。”
窑洞内的空气,像是被瞬间抽空。
一股刺骨的寒意,从每个人的尾椎骨直冲头顶。
他们毫不怀疑。
这个魔鬼,说得出,就做得到。
……
出发的前夜,月色如水。
成才的窑洞里,刘嫣然正低着头,为他做着最后的行前检查。
她一言不发,用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,检查着他身上每一件装备。
她的指尖划过工兵匕首的刀鞘,感受着皮革的质地。
她逐一按压子弹袋的铜扣,听着那清脆的声响。
她拧开水壶,凑到鼻尖轻嗅,确认没有一丝异味。
她蹲下身,仔细检查绑腿的松紧,确保不会在奔袭中造成任何麻烦。
成才坐在一旁,沉默地擦拭着他的步枪。
那是一支缴获的三八大盖,被他精心改造过。枪托打磨得更贴合他的肩膀,扳机行程缩短,枪管上方,甚至用铁丝和镜片,绑着一个简陋却有效的瞄准镜。
窑洞里死一般安静。
只有擦拭枪械的金属“沙沙”声,和刘嫣然整理装备时细微的碰撞声。
“你左脚的军靴,后跟的线,有些磨损了。”
许久,刘嫣然开口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她的声音很轻,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。
成才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
“嗯。”
“我已经用备用的麻线,重新加固了一遍。但高强度行军,最好还是注意点。”
“好。”
对话,再次中断。
沉默像一张网,笼罩着两人,网眼里全是压抑的情绪。
终于,刘嫣然检查完了最后一件装备。她站起身,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,递到成才面前。
“这是……我给你准备的。”
成才接过来,打开。
里面是几块压得紧实的炒面,一小撮盐,还有几颗金黄色的糖块。
除此之外,还有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。
“战场瞬息万变,你需要随时记录关键信息,或者给后方……传递情报。”刘嫣然解释着,像是在为自己的关心找一个公事公办的理由。
成才看着手里的东西,沉默了片刻。
他将炒面、盐和糖块收进自己的行军包,却把笔记本和铅笔,推回到刘嫣然面前。
刘嫣然愣住了。
“什么意思?”
成才站起身。
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油灯的光,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她吞没。
“收拾你的东西。”
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,像一块冰冷的石头。
“你,跟我一起去。”
“什么?!”
刘嫣然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,大脑一片空白。
去?
去哪儿?
去黑石沟?去那个杀机四伏的战场?
“你疯了?!”她脱口而出,“我是个非战斗人员!我去能干什么?拖你们后腿吗?!”
“我说了,你是‘幽灵’的大脑。”
成才的语气里有一种碾碎一切的平静。
“一个只待在窑洞里,对着沙盘和地图推演的大脑,是残缺的。”
“它永远无法理解子弹擦过耳廓的尖啸。”
“也永远无法体会到,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的触感。”
“你必须去。”
“你必须亲眼看着,我们是如何将你写在纸上的‘战术’,变成一场真实的屠杀。”
“这是你的课,也是‘幽灵’的最后一课。”
刘嫣然站在原地,身体无法控制地轻颤。
她看着眼前的男人,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。
那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,不容任何反抗的命令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
这个男人,是在用训练王铁蛋的方式,来训练她。
用最残酷、最直接的方式,让她完成从一个“参谋”,到一个真正的“特战指挥员”的蜕变。
恐惧,像无数根冰冷的针,扎进她的四肢百骸。
但紧随其后的,是一种更加强烈的,混杂着屈辱和不甘的战栗。
凭什么?
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,而女人就只能在后方缝缝补补,担惊受怕?
她刘嫣然,不是温室里的花朵!
她猛地抬起头,目光如炬,直视着成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“好。”
她只说了一个字。
声带摩擦,仿佛耗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。
“我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