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月。
对于黄土高原,不过是一次短暂的枯荣交替。
但对于“幽灵”分队的二十八名队员,这是一场熔炼骨血的重生。
乱石嶙峋的山谷依旧。
训练场上的风景,却已换了人间。
没有力竭的嘶吼,没有痛楚的惨叫,更没有狼狈的翻滚。
只有二十八个沉默如鬼的影子,在那些曾让他们头破血流的障碍间,无声穿行。
王铁蛋,三个月前连名字都写不顺的壮汉,此刻像一条贴地游蛇,无声无息地从三十公分高的铁丝网下钻过。
他手中的步枪,枪口稳得吓人,仿佛与空气焊死在了一起。
脱离铁丝网的瞬间,他不做片刻停留,身体借势翻滚,整个人砸进散发着恶臭的泥浆坑。
冰冷的泥水没过脖颈,他眼都不眨。
呼吸变得微不可闻,仿佛他本就是这潭污泥的一部分。
另一头,曾是拼刺刀高手的李四,赤着上身,在一排摇晃的梅花桩上腾挪。
他的动作不再是单纯的蛮快,而是一种计算到极致的流畅。
每一步,都精准落在桩子的重心。
每一次扭身,都将惯性卸得干干净净。
他像一只行走在悬崖上的狸猫,安静,优雅,却满是致命的威胁。
高地上。
成才负手而立,身形如山。
他身旁,刘嫣然举着怀表,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数据。
她脸上,早已不见了初来乍到的惊惶与不忍,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的平静。
当最后一名队员越过终点,刘嫣然按停了怀表。
“报告教官,全员通过,平均用时两分四十七秒,零失误。”
她的声音清脆,却压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激动。
这个成绩,距离三个月前成才亲自示范的记录,只差不到二十秒。
这二十八个兵王,被那个男人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,生生打碎,又重新拼接成了一群和他一样的……怪物。
成才没有说话。
他走下高地,来到队伍面前。
二十八道浸透着汗水与泥浆的目光,灼热地钉在他身上。
那目光里,没有疲惫,没有怨言。
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限的,渴望饮血的锋芒。
他们是二十八把磨得吹毛断发的凶刀,在刀鞘里憋了太久,刀锋正嗡嗡作响,急欲痛饮一场。
“很好。”
成才吐出两个字。
三个月,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。
队伍里无人应声,甚至没有一丝骚动。
但每个人紧绷的肌肉,都出现了刹那的松弛。
这两个字,比任何勋章都重。
“训练,到此为止。”
成才的下一句话,让所有人的心脏猛地一抽。
什么意思?
解散?
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,成才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冷酷的脸。
“因为,纸上谈兵的游戏,结束了。”
“你们的刀,够快了。”
“现在,是时候……去见血了。”
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狂热,如同地火,瞬间从每个队员的心底引爆。
他们等这句话,等了太久!
……
深夜。
成才的窑洞里,油灯的火苗,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。
一张简陋的木桌上,铺着一张干净的草纸。
成才捏着笔,手背青筋凸起,却迟迟无法落下一个字。
他在写报告。
一份申请“幽灵”参战的报告。
这比让他独自潜入敌营,取上将首级还要难。
他习惯了用子弹和刀刃说话。
现在,却要他用文字,怎么写?
说他们能负重二十公斤,武装越野十公里?
说他们能摸掉三百米外的哨兵,不发出一丝声响?
说他们能在八百米外,一枪打爆一个西瓜?
这些数据,在首长看来,恐怕不是战绩,而是胡闹,是天方夜谭。
一股无力感,混杂着憋屈,堵在他的胸口。
“成教官。”
刘嫣然的声音,轻轻打破了窑洞里的死寂。
她端来一杯热水,放在成才手边。
“报告……不好写?”
成才抬起头,紧锁的眉头说明了一切。
“把笔给我。”刘嫣然说。
成才一愣,下意识地将笔递了过去。
刘嫣然坐到他对面,将草纸拉到自己面前,理了理袖口。
“你说,我写。”
她的语气平静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你懂这个?”成才有些意外。
“我不只懂格式。”刘嫣然抬起头,昏黄的灯光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,“我还懂,怎么把杀人的本事,变成他们能听懂、并且无法拒绝的道理。”
成才沉默了。
他看着眼前的女人。
三个月,她也变了。
不再是那个看见血腥就会脸色发白的女学生,而是一名真正懂得如何将獠牙包装成利器的参谋。
“好。”成才点头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“第一,部队现状。”
“‘幽灵’分队,二十八个人,练了三个月,能打仗了。”
刘嫣然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,一行清秀而有力的字迹留下:
“‘幽灵’特种作战示范分队,现有指战员二十八名,政治面貌清白,战斗意志顽强。已于近期完成第一阶段‘特种作战基础’集训,初步具备独立遂行特种任务之能力。”
成才的眼神凝固了。
他说的,是土得掉渣的大白话。
刘嫣然写的,却像是从兵法里抠出来的字。
他忽然明白了什么,语速不自觉地加快。
“第二,作战能力。所有人,晚上能摸黑跑五公里,不让人发现。”
刘嫣然笔锋一转:“具备复杂战场环境下,高强度、长距离隐蔽渗透,遂行敌后战略破袭与情报获取之能力。”
“所有人都会用刀子,能悄悄地把人抹了脖子。”
刘嫣然头也不抬:“掌握多种近战格杀技巧,可对敌指挥系统、后勤枢纽等关键节点,实施‘外科手术’式精确打击,造成敌军指挥瘫痪。”
“狙击组两个人,八百米外能打中脑袋。”
“具备远程精确压制与定点清除能力,可执行战场斩首任务。”
“侦察组四个人,画的地图比咱们发的还准。”
“爆破组……”
成才一句句地,将“幽灵”分队那些血淋淋的杀人技巧,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。
而刘嫣然,就像一个技艺最高超的工匠,将这些锋利、野蛮的獠牙,逐一打磨、抛光,再精巧地镶嵌进一份逻辑缜密、措辞严谨的报告之中。
一个小时后,一份数千字的请战报告初稿,跃然纸上。
成才拿过报告,一个字一个字地看。
“可以。”
成才放下报告,只说了两个字。
这两个字里,是最高的认可。
刘嫣然终于松了口气,轻轻揉着发酸的手腕。
“如果……报告批准了,”她看着成才,声音里藏着一丝紧张,“你们……要去哪儿?”
“不知道。”成才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,“哪里骨头最硬,我们就去啃哪里。”
“那……”刘嫣然的指尖,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划动,“后方的通讯联络,情报的整理分析……还缺人吗?”
成才看着她,没有立刻回答。
“战场,很危险。”他沉声说。
“我知道。”刘嫣然迎着他的目光,没有半分退缩,“但是,‘幽灵’需要的不是只会用蛮力的莽夫。”
“你们需要獠牙,也需要大脑。”
“而我,”她一字一顿,声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,“就是你们的大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