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里的空气,被成才那句“我们当猎人”彻底引爆,又在瞬间死寂。
李云龙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死死钉在成才身上。
他的胸膛剧烈起伏,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。
他紧握驳壳枪的手在抖。
不是恐惧。
是极致的愤怒,是深入骨髓的后怕。
如果不是成才!
如果不是他今晚这句石破天惊的提醒!
明天,他李云龙的婚礼,就会变成整个独立团指挥层的集体葬礼!
赵家峪,这个养育了独立团的村庄,将会血流成河!
一想到杨秀芹,那个马上就是他媳妇的女人,可能会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下,李云龙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爆,疼得他无法呼吸。
赵刚第一个从震骇中挣脱。
他一把按住李云龙颤抖的肩膀,镜片后的眼神,锐利如冰。
“老李,成才说得对!”
“杀了这个叛徒,太便宜他了!”
“我们要用他,钓出山本一木那条真正的大鱼!”
李云龙猛地转头,目光如刀,剐向跪在地上、已经屎尿齐流的朱子明。
他脸上的杀气,几乎凝成了冰霜。
“他娘的……便宜你了!”
李云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猛地收回枪。
但枪托,却带着万钧之势,狠狠砸在了朱子明的后颈上。
“呃!”
朱子明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,两眼一翻,像一滩烂泥般瘫了下去。
“魏和尚!”成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到!”
魏和尚一步跨入,满身都是凛冽的杀气。
“拖下去,关禁闭室。”
“找两个人,给老子盯死了!”
“是!”
魏和尚二话不说,攥住朱子明的脚踝,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拖了出去,在地上留下一道污秽的痕迹。
屋子里,只剩下三个人。
成才走到简陋的军事地图前,拿起一根炭笔。
“叔,政委,山本的特工队,专精小股渗透,玩的是斩首突袭。”
“他们不会有重武器,人数也绝不会超过一个中队。”
他的炭笔,在地图上赵家峪周边的几个关键位置,画下一个个致命的红圈。
“这里,村东头的断崖。”
“这里,村西口的密林。”
“还有后山那条唯一的小路。”
“这些,是他们最可能选择的渗透路线。”
“‘幽灵’排,我亲自带,分三组,提前埋伏。”
“他们只要敢来,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!”
“正面呢?”李云龙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,但那股子狠劲儿,却比之前浓烈了十倍,“鬼子不可能只靠特工队,平安县城的策应部队,一定会动!”
“没错。”赵刚点头,目光凝重,“一旦特工队得手,平安县城的日军主力,必然会倾巢而出,以最快的速度合围赵家峪,把我们一口吃掉!”
成才的嘴角,勾起一个森然的弧度。
“所以,这场戏,要做全套。”
他看向李云龙。
“叔,你明天的婚礼,不仅要办,还要大办,特大办!”
“全团上下,必须跟真的一样!该吃肉吃肉,该喝酒喝酒!吹拉弹唱,一样不能少!”
“我要让赵家峪的动静,大到平安县城的鬼子耳朵里都能听见!”
“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,独立团,正在为了团长的婚礼,狂欢到忘乎所以!”
“一旦平安县城的鬼子有异动,立刻向我报告。”
他又看向李云龙。
“叔,一营、二营,以连为单位,提前拉出去。”
“在通往赵家峪的几条必经之路上,给我设下口袋阵!”
“我不管他来一个旅团,还是一个师团,我要他们,有来无回!”
“至于团部……”
成才的目光,最终落回地图上赵家峪那个小小的村落,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平静。
“团部,是总指挥部。”
“也是……给山本一木准备的,最好的棺材!”
……
次日,天色大亮。
独立团的气氛,真的变了。
那股因背叛和杀机带来的凝重,被一种更加喧嚣、更加张扬的喜庆彻底掩盖。
整个赵家峪,张灯结彩。
大红的“囍”字,不仅贴满了新房,更贴满了团部的每一个窑洞,每一棵大树。
伙房里,炊事班宰了缴获来的肥猪,大锅炖肉的香气,霸道地飘出了十几里地。
战士们三五成群,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,大声谈论着团长的新媳妇,讨论着晚上的大餐。
刘嫣然带着妇救会的妇女们,扭起了欢快的秧歌,清脆的锣鼓声响彻山谷。
一切,都显得那么真实。
真实到让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战士们,都以为这就是一场盛大的庆典。
新房里。
杨秀芹穿上了一身崭新的红棉袄,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花。
刘嫣然正细心地为她梳头,镜子里映出的,是一张被幸福和羞涩染透的脸。
“秀芹婶,你今天可真俊。”刘嫣然由衷地赞叹。
“你这丫头,就会拿我开玩笑。”杨秀芹嘴上嗔怪,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。
她不知道,就在这间喜气洋洋的新房外,一场无声的杀戮,正在悄然布置。
王喜带着一个小组,伪装成修缮屋顶的伙夫,将一挺歪把子机枪,悄无声息地架设在了团部对面最高的屋顶。
枪口用草席巧妙地遮盖,正对着团部门口那片唯一的开阔地。
张二牛,那个最沉默的战士,像壁虎般攀附在新房旁那棵最茂盛的大槐树上,身体与浓密的树冠融为一体。
他手中的三八大盖,已经换上了最精准的瞄准镜。
更多的“幽灵”队员,在成才的带领下,如鬼魅般消失在赵家峪外围的山林之中。
他们身上涂满泥土和草汁,与环境完美融合,每一个人的呼吸都调整到最轻微的频率,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,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。
李云龙穿着一身他最好的军装,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,正被部下簇拥着,一碗接一碗地灌酒。
李云龙来者不拒,一碗碗往下灌,脸上满是豪气干云的笑容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喝下去的不是酒。
是火。
是足以将所有来犯之敌,都焚烧殆尽的滔天怒火!
夜幕,缓缓降临。
赵家峪的欢庆气氛,达到了顶峰。
篝火点燃,映红了半边天。
战士们的笑声、歌声、划拳声,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,在山谷间回荡。
而在赵家峪外围,十公里处的一片密林里。
一支装备精良,行动间悄无声息的队伍,正在快速集结。
为首的,正是山本一木。
他举着望远镜,看着远处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,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喧嚣,嘴角扯出一个残忍而轻蔑的弧度。
“哟西,看来,李云龙那个蠢货,真的被一场婚礼冲昏了头脑。”
他身边的一名军官低声报告。
“大佐阁下,‘田鼠’刚刚传来最后的情报,一切正常,独立团防备松懈,所有军官都在团部参加婚宴。”
“很好。”
山本一木放下望远镜,抽出指挥刀。
刀锋在月光下,闪着森冷的寒光。
“命令各小队,按照原计划,从三号、五号路线渗透!”
“今晚,我要用独立团所有军官的头颅,来为我死去的勇士们,献上最华丽的祭品!”
“行动!”
数十道黑影,如地狱爬出的恶鬼,悄无声息地散开,朝着赵家峪的方向包抄而去。
他们不知道。
在他们前方的黑暗中,一张由仇恨和怒火编织而成的大网,早已张开。
村东头的断崖下。
成才趴在一块岩石后,身体纹丝不动,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。
他通过夜视望远镜,清晰地看到了那几个正利用绳索,向上攀爬的黑影。
他没有动。
他在等。
等所有的猎物,都进入网中。
他身边的通讯兵,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,用几不可闻的气声报告。
“副参谋长,西口和后山,都发现目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