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才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山坡上。
像一尊沐浴在硝烟余味中的冷峻石像，手中的望远镜，依旧没有放下。
他的目光，锐利如手术刀，冷静而细致地切割着下方那片混乱的战场。
确认每一个鬼子都已缴械。
确认没有潜藏的威胁。
确认那辆装载着“宝贝”的卡车，状态稳定，毫发无损。
李云龙心中掀起的那股子惊涛骇浪，在成才这种极致的冷静面前，仿佛被瞬间冻结。
他李云龙打了半辈子仗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，胜利的滋味他尝过太多次。
每一次，都是用兄弟们的鲜血和性命换来的。
那是粗犷的，是狂野的，是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狂欢。
可今天，他这个亲侄子，给他上演了一场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“战争”。
不。
这根本不是战争。
这是一场精准到了极致的……外科手术。
没有震天的喊杀，没有横飞的弹雨。
只有冰冷的计算，致命的圈套，和在最恰当的时间，递出的最致命一刀。
干净，利落，甚至带着一丝……优雅的残忍。
这种感觉，让李云龙感到陌生，感到困惑，甚至感到了一丝丝发自骨髓的寒意。
就在李云龙还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时，成才终于放下了望远镜。
他没有冲下来欢呼，也没有像李云龙一样激动得发抖。
他只是迈开步子，沉稳地走下山坡，声音不大，但却像钉子一样，清晰的钉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“刘大力，回到你的观察哨，继续警戒！注意东边山口！”
“王根生，检查所有俘虏，把他们身上的皮带、鞋带全部解下来，双手反绑，嘴用破布堵死！”
“其他人，跟我来，打扫战场！”
打扫战场？
李云龙愣住了。
这个词，他当然懂。
可从成才嘴里说出来，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那不是打了胜仗后，兴高采烈去收缴战利品。
那是一种……程序。
一种冰冷、严谨、不带任何感情的作业流程。
成才没有理会发愣的李云龙，他径直走到了那堆铺在路上的“三角钉”前。
“把这些东西，一个不漏的给我捡回来！”
“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，绝不能留下一片！”
那两个负责撒钉子的老兵，如梦初醒，连忙蹲下身，开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闪着寒光的铁家伙往麻袋里装。
接着，成才又走到了那些还在冒着丝丝白烟的烟雾弹残骸边。
“挖个坑，把这些东西，连同周围沾染过的土，一起埋了！”
“做干净点，别留下任何痕迹！”
他的命令，一条接着一条。
清晰，果断，不容置疑。
在场的几个老兵，包括拄着木棍，脸色苍白的王根生，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，下意识地开始执行他的命令。
他们看向成才的表情，已经彻底变了。
那不是看一个晚辈，更不是看一个普通的指挥官。
那是在看一个……神！
一个能用他们完全看不懂的手段，来决定战争胜负的神！
李云龙终于回过神来。
他怒吼一声，像头被激怒的狮子，猛地冲到那辆被炸毁的卡车前，一脚踹开了驾驶室的门！
那个叫田中信男的鬼子军官，满脸是血，歪着脑袋，已经彻底昏死过去。
“他娘的！”
李云龙骂了一声，伸手就要把他从驾驶室里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来。
他现在有一肚子的火和疑问，急需找个鬼子来发泄！
“叔！”
成才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，平静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。
“别动他。”
“为什么？！”李云龙猛地扭过头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“老子正好审审他，问问小鬼子还有没有别的花招！”
“现在不是时候。”成才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，“第一，他现在是重要的情报来源，不能让他死了。第二，他活着，比死了更有用。”
“咱们这次的任务，是把东西完好无损地带回去。这个军官，就是证明我们任务完成度的活证据。”
说完，他绕过李云龙，直接爬上了中间那辆卡车的后车厢。
他用刺刀“刺啦”一声撬开一个木箱。
箱子里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用玻璃瓶封装的淡黄色药剂。
在稀薄的阳光下，散发着希望的光芒。
盘尼西林！
成才又撬开了另一个更大的箱子。
里面，是一台崭新的，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德制大功率电台！
所有的零件，都用防震的油布和木屑包裹得严严实实，一丝不苟。
看到这两样东西完好无损，成才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，才终于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放松。
李云龙也凑了上来。
当他看到这两样宝贝时，眼睛瞬间就红了，布满了血丝。
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，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，想要去摸，却又在半空中猛地停住。
他怕自己一不小心，把这比命还金贵的玩意儿给碰坏了。
“好……好东西啊！”李云龙的声音都在颤抖，像是梦呓，“有了这药，得有多少兄弟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！有了这电台，咱们旅，不，咱们总部，就能把耳朵伸到任何地方去！”
他猛地回头，一把抓住成才的肩膀，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
“才子！你他娘的……你真是我们老李家的麒麟子啊！”
这一次，成才没有躲闪。
他看着激动不已的李云龙，缓缓说道：“叔，高兴的话，等回去了再说。”
“现在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撤离。”
成才的语气重新变得冰冷而严肃。
“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，鬼子的巡逻队很快就会闻着味儿过来。”
“我们必须在他们赶到之前，带着东西和俘虏，从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”
李云龙这才如遭电击，猛然惊醒。
是啊，打了胜仗，还得有命把战利品带回去才行！
“对对对！”他连连点头，“快！把东西都搬下来！咱们人扛马……不对，咱们没马！”
他看着这三辆瘫痪的卡车，和这一地的俘虏，刚刚升起的豪情瞬间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，又犯了难。
这么多东西，就靠他们七个老弱病残，怎么运得走？
“叔，别急。”成才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，“车，我们也要开走。”
“开走？这车头都炸成废铁了！”李云龙指着那辆卡车，一脸的不信。
“废的只是那一辆。”成才的思路清晰无比，“王师傅他们扎的钉子，只扎破了轮胎。”
“另外两辆车，都有备用轮胎。”
“我们把备胎换上，就能开走两辆！”
“至于俘虏，让他们自己走！谁敢耍花样，就地解决！”
成才的声音里，透出一股森然的杀气，让地上的鬼子们集体打了个寒颤。
“好主意！”李云龙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，“就这么办！”
他立刻恢复了那个杀伐果断的独立团团长本色。
“都他娘的别愣着了！给老子动起来！”
他一声怒吼，整个队伍仿佛被注入了灵魂，效率瞬间提高了一倍。
俘虏被用皮带串成一串，由一个老兵端着枪看管。
换轮胎的换轮胎，清理痕迹的清理痕迹。
李云龙亲自监督着，把那些装着盘尼西林和电台的箱子，像捧着亲儿子一样，小心翼翼地搬到了一辆完好的卡车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