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小时后,观摩山隘口恢复了诡异的死寂。
空气中硝烟和血腥的味道,被新翻的泥土气息勉强掩盖。
除了路面那道狰狞的爆炸深坑,和一辆被炸成麻花的卡车残骸,再也找不到任何战斗过的迹象。
三百枚三角钉被悉数回收。
烟雾弹的铁皮和被污染的泥土被深埋。
就连鬼子兵留下的血迹,都被成才指挥着用干燥的尘土仔细地覆盖了一层又一层。
这里就像一个被鬼神光顾过的舞台。
戏唱完了,演员和观众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……
崎岖的山路上,两辆换好了备胎的日军卡车,正在艰难地颠簸前行。
李云龙亲自开着头车。
车厢里,是那批比黄金还珍贵的盘尼西林和德制大功率电台。
他一只手笨拙地操控着方向盘,另一只手兴奋地拍着喇叭,嘴里更是哼着不成调的家乡小曲。
他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,得意得像是刚拱了城里白菜的猪。
浑身都是劲!
别说开四十里山路,就是现在让他掉头直接开到太原城里去,他李云龙也敢闯上一闯!
成才开着后面那辆车。
车厢里,塞满了十二个被五花大绑、嘴里塞着破布的鬼子俘虏。
那个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的少尉军官,田中信男,也在其中。
和李云龙溢于言表的兴奋不同,成才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深潭。
他一只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,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,那双锐利的眼睛,如同鹰隼,时刻警惕着道路两侧任何一丝风吹草动。
在他看来,任务,远没有结束。
只有把战利品和情报安全送达,并且全员归队后,才算真正的成功。
任何一点疏忽,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。
“才子!听得到吗?才子!”
对讲机里传来李云龙兴奋的大嗓门,他显然还没玩过瘾这新缴获的宝贝。
“咱们不回被服厂了!”
“直接去旅部!”
“老子要把这两辆缴获的大卡车,直接开到旅长那老小子的院子门口!”
“老子要把这十几个鬼子俘虏,给他一字排开,码在院子里让他点验!”
“老子要让他亲眼看看,我李云龙,到底会不会打仗!我李云龙带出来的兵,到底是不是孬种!”
成才的嘴角,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。
他没有反驳。
他知道,自己这个叔叔,此刻正处在人生中最得意的高光时刻。
压抑了这么久,是该让他好好地扬眉吐气一回。
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。
只有把功劳做成铁一样的事实,才能换来最大的回报!
……
386旅旅部。
旅长和政委一晚上都没合眼。
两个人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,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把地板踩得吱呀作响。
“老张,你说李云龙那小子,到底能不能成?”政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手里的烟都忘了点。
“这个任务,实在是太苛刻了,不给一兵一卒,让他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去虎口拔牙……”
“哼,他自己吹的牛,说他有新办法。”旅长端起搪瓷缸子,狠狠灌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,心里也一样没底。
“我就是要逼他一把!我倒要看看,他那个神神秘秘的宝贝侄子,到底能给老子变出什么花样来!”
话是这么说,但他眼中的忧虑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。
毕竟,李云龙是他手下的一员悍将。
要是真折在了这个任务里,他得心疼死。
就在这时,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紧接着,是卡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巨大轰鸣声!
“怎么回事?!”旅长脸色瞬间一变,“哪来的汽车声?难道是鬼子的车队摸到咱们旅部附近了?”
“警卫员!警卫员!”
他话音未落,一个警卫员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脸上满是见了鬼的表情。
“旅长!政委!”
“门口……门口来了两辆鬼子的卡车!”
“什么?!”
旅长和政委大惊失色,几乎是同时伸手摸向了腰间的配枪。
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指挥部,只见旅部大院里已经乱成了一团。
几十个战士拉动枪栓的声音连成一片,黑洞洞的枪口像是密集的森林,死死对准了那两辆土黄色的卡车。
“吱呀——”
车门被猛地推开。
李云龙像个凯旋的将军,从驾驶室里一跃而下。
他根本没理会周围那些能把他打成筛子的枪口,而是叉着腰,对着旅部大楼,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大笑。
“哈哈哈哈——!”
“旅长!政委!出来验货了!”
“看看我李云龙,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!”
旅长和政委彻底懵了。
他们呆呆的看着院子里这匪夷所思的一幕。
李云龙!
他居然开着鬼子的卡车,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旅部!
紧接着,后面那辆卡车的车门也打开了。
成才平静地跳下车,对他身后那几个同样穿着八路军军装,但一个个带伤的汉子点了点头。
王根生、刘大力他们,像一群骄傲的头狼,把那十几个垂头丧气、被绳子串成一串的鬼子俘虏,从车厢里粗暴地推搡了下来。
俘虏们被押着,在院子中央“扑通扑通”跪成一排。
田中信男那个倒霉蛋,被王根生一脚踹在腿弯,也跟着狼狈地跪了下去。
整个旅部大院,瞬间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眼前这魔幻的一幕给震傻了。
这是……去执行任务了?
这他娘的是去鬼子军营里进货,顺便还搞了个批发打包服务吗?!
旅长和政委互相看了一眼,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极致的震惊和骇然。
他们快步走下台阶,绕着那辆卡车走了一圈。
当李云龙一把掀开车厢帆布,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箱时,两个人的呼吸都几乎停滞了。
“盘尼西林!大功率电台!”政委的声音都在发颤。
旅长则是死死盯着那个完好无损的电台箱子,又看了看那些同样完好无损的药品箱,他的大脑彻底宕机了。
这他娘的……到底是怎么做到的?!
“李云龙!”
旅长猛地转过身,一把抓住李云龙的衣领,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“你给老子说清楚!这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
李云龙被他晃得晕头转向,却笑得更得意了。
他猛地挣脱,一个立正。
“报告旅长!不费一枪一弹,全歼日军菊水运输队!俘虏日军士兵十二名,其中军官一人!缴获盘尼西林、电台若干!我被服厂‘盘尼西林’特战队,顺利完成任务,前来复命!”
他喊得震天响,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众人心头的重锤。
就在这时,一个通讯参谋神色慌张地从指挥部里冲了出来,手里死死攥着一份电报。
“旅长!紧急军情!”
通讯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。
“孔捷的独立团……在杨家村……被鬼子一支小部队给偷袭了!”
旅长的心,猛地一沉。
“伤亡怎么样?!”
“伤亡……伤亡惨重!”通讯参谋的声音都在发抖,“孔捷带的一个营,几乎被打残了!团部都差点被鬼子给端了!可……可孔捷连对方是什么部队,有多少人,都还没搞清楚!”
“混账!”
旅长气得浑身发抖,一把夺过电报。
巨大的、堪称奇迹的胜利喜悦,和惨痛的、莫名其妙的失败愤怒,在这一瞬间,形成了无比讽刺和鲜明的对比。
他看着眼前耀武扬威、功勋卓著的李云龙。
又想到那个被打得晕头转向、狼狈不堪的孔捷。
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,直冲天灵盖!
“李云龙!”
旅长猛地回头,用手指着李云龙的鼻子,几乎是嘶吼出来的。
“老子现在命令你!”
“立刻!马上!给老子滚到独立团去!”
“从现在开始,你就是独立团团长!”
旅长的吼声,像一颗炸雷,在旅部大院里滚滚回荡。
李云龙脸上的笑容,瞬间僵住。
他愣愣地看着旅长,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。
独立团团长?
幸福来得太突然,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,还是纯肉馅的,直接砸进了他嘴里。
他做梦都想重新带兵,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团。
可他怎么也没想到,机会,会以这样一种方式,如此戏剧性的降临。
“怎么?!”旅长看他那副傻样,气不打一处来,“你小子不愿意?”
“愿意!愿意!旅长!我李云龙愿意!”
李云龙猛地反应过来,一个立正,敬了一个他这辈子最标准、最用力的军礼。
他挺直的腰杆,几乎要戳破天际。
那洪亮的回答声,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。
“我保证完成任务!”
他现在心里已经乐开了花。
孔捷啊孔捷,你个倒霉蛋!
老子刚立了天大的功,你就给老子送了这么一份天大的礼!
这独立团,老子接定了!
看着李云龙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,旅长心里的火气更盛。
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。
一边是堪称奇迹的完胜。
一边是莫名其妙的惨败。
两相对比,高下立判。
他现在没时间跟李云龙磨叽,他需要一把快刀,一把能立刻稳住局势,甚至能找回场子的快刀!
而李云龙,连同他那个神秘莫测、手段通天的侄子,就是眼下最好,也是唯一的选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