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旅部出来,李云龙的嘴就没合拢过。
他开着缴获来的日军卡车,在山路上颠得像个筛子,心里却比坐八抬大轿还美。
方向盘在他手里,就是权杖。
喇叭被他按得震天响,比胜利的锣鼓还带劲。
“才子!看见没有!这才叫派头!”他冲着后车咆哮,唾沫星子喷满了挡风玻璃,“等到了独立团,老子就把这车往操场中间一停!哪个不服,车轱辘直接从他脸上压过去!”
成才没有回应。
他只是默默地开着车,跟在后面,那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,时刻扫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。
车厢里,被服厂的老兵们,加上王根生和刘大力,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,仿佛注入了新的灵魂。
他们不再是被人遗忘的废人。
他们是功臣!是跟着新团长上任的嫡系!
独立团驻地,杨村。
车队拐过最后一个山坳,杨村的轮廓遥遥在望。
李云龙脸上的笑容,却一点点的,凝固了。
太安静了。
安静得像一座坟。
一个主力团的驻地,村口竟然连个哨兵都没有。
村子上空,没有炊烟,没有操练的号子,甚至没有一丝人声。
只有几只乌鸦,蹲在村口枯死的歪脖子树上,“呱,呱”地叫着,声音凄厉,像是在哭丧。
“不对劲!”
李云龙的笑容彻底消失,那张脸瞬间切换成猛兽狩猎时的警觉。
他一脚急刹,卡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,在村口扬起漫天尘土。
成才的车,几乎在同一时间,稳稳停住。
“怎么回事?”
李云龙“哐”的一声推开车门跳下,从车里抄起他的盒子炮,枪栓拉得“哗啦”作响。
成才也下了车,手没有碰枪,但那双眼睛,已经冰冷得像刀锋。
空气里,飘着一股味道。
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,混杂着硝烟和廉价草药的怪味。
李云龙大步流星冲进村子。
眼前的景象,让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!
这他娘的哪里是团部驻地!
这分明是一处刚刚被屠戮过的乱葬岗!
村里的土路,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,已经变成了黑褐色。
墙壁上,弹孔密如蜂窝,有的土墙甚至被整个轰塌。
几十个八路军战士,就那么躺在路边,躺在门板上,躺在冰冷的泥地里。
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战士,小半个肩膀都被炸没了,他死死咬着自己的衣领,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,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,在满是污泥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。
压抑的呻吟,痛苦的哀嚎,从每一间破屋子里传来。
像无数根钢针,狠狠扎在李云龙的心脏上!
“他娘的!”
李云龙的眼睛瞬间血红,一股滔天杀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!
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像被一颗重炮炮弹直接命中!
这是独立团!
能打硬仗、啃骨头的铁军!
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?!
“孔捷!孔捷!你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!”
李云龙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雄狮,在死寂的村子里,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。
他的吼声,惊动了那些麻木的伤员,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齐齐望向他。
李云龙杀气腾腾,一脚踹开了村子中央那座院子的大门。
院子里,更是人间地狱。
几个文书和通讯兵的尸体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,还没来得及收敛。
墙壁和地面,布满了手榴弹的爆炸痕迹和喷溅状的血迹。
孔捷靠在墙角,一条腿用木板胡乱捆着,脸色惨白如纸。
看到李云龙,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羞愧、难堪,让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李云龙的目光。
“李云龙……我……”
“我问你!”李云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,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,声音嘶哑地像在泣血,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!鬼子哪个师团打过来了?!”
“不……不是师团……”孔捷的声音比蚊子还小,“就……就是一支鬼子小部队……天刚亮,他们像鬼一样摸进来……我们的人,还没看清人影,就倒下一片……”
“他们不纠缠,专打机枪手,专掏指挥部……扔几颗手榴弹就撤……等我们组织起人手,他们早就没影了……”
“废物!”李云龙一把将他推在墙上,气得浑身发抖,“一个主力团!被一支小部队打成这个熊样!你孔捷的脸呢!独立团的脸呢?!全他娘的被你丢到粪坑里去了!”
就在这时,一个冷静到冷酷的声音,在门口响起。
“这不是他的错。”
是成才。
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,无视了院中的惨状和暴怒的李云龙。
他径直走到一处墙壁前,蹲下身,用两根手指,像做手术一样,从墙土里抠出了一颗变形的弹头。
他将弹头放在手心,只扫了一眼。
“德制装备,9毫米帕弹。”
他又走到院子角落,看着一处被熏黑的墙壁,用手沾了点黑灰,在鼻尖嗅了嗅。
“M24长柄手榴弹,手法很专业,爆炸点都选在封闭空间。”
成才站起身,目光掠过羞愤的孔捷,最后,落在了李云龙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。
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、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,缓缓说道:
“这不是常规战斗。”
“这是一场教科书式的特种突袭。”
“特种……作战?”李云龙和孔捷同时愣住,这个词汇,超出了他们的认知。
成才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院墙,看到了那支早已消失的鬼魅部队。
“他们的目标,不是全歼,而是斩首和瘫痪。”
“摧毁你们的指挥系统,打掉你们的重火力,在最短的时间内,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恐慌。”
他顿了顿,说出了那个让所有人脊背发凉的结论。
“他们的真正目标,应该是三十里外的……旅部。”
成才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李云龙和孔捷的心上。
“独立团,只是他们路上,必须拔掉的第一颗钉子。”
“或者说,你们的运气不好。”
“替旅长……挡了一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