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原,第一军司令部,三楼办公室。
窗外的雨停了。
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湿泥土的气息,从洞开的窗户灌进来,霸道地占据了整个房间。
楼下的枪声、惨叫声彻底消失。
魏和尚粗着嗓子指挥队员清理战场的动静,断断续续地传上来,让这办公室里的安静显得格外不真实。
烛火跳动,光影摇晃。
黑田研二瘫坐在地,周围是他亲手撞碎的沙盘模型,那些代表着帝国军队的旗帜与战车,像垃圾一样散落一地。
他整个人被抽空了,眼神没有焦点,呆滞地看着一个方向。
那个方向,成才正坐在筱冢义男的红木办公桌后。
他没有看黑田,手里拿着一块缴获的丝绸手帕,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军刀。
刀身上,一道暗红色的血线在烛光下若隐若现。
“你赢了。”
黑田的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,每一个字都像砂纸在摩擦。
“你打算怎么处置我?”
成才擦拭刀锋的动作没有停。
“处置?”
他的声音很平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一个死人,不需要被处置。”
黑田的身体震了一下,空洞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一丝波动。
他看向桌上那把他父亲留下的南部十四式手枪,那是他最后的尊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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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才的目光终于从刀上移开,落在他脸上。
那目光没有胜利者的炫耀,只有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。
“你的父亲,黑田信雄,陆大三十四期首席,在忻口会战中,他提出的侧翼穿插方案,本可以将整个卫戍区主力合围。方案很完美,对吗?”
黑田的瞳孔收缩。
这件事,是军事绝密,更是他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。
成才怎么会知道?
“你知道方案为什么被驳回吗?”
成才站起身,踱步到黑田面前,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。
他蹲下身,与黑田对视。
“因为提交方案的那天,长州藩出身的香月清司,在会议上只说了一句话。”
成才的声音压低,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。
“他说,‘黑田君的战术,太过激进,没有给友军留下协同的余地’。”
“‘没有给友军留下协同的余地’……”黑田喃喃重复着这句话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
他明白了。
这不是战术问题。
这是在指责他的父亲不懂政治,不懂得把功劳分给那些门阀出身的同僚!
香月清司一句话,就给他父亲的军事生涯,判了死刑。
这些被掩盖在帝国光环下的龌龊,这些他想触碰却又不敢深究的脓疮,被眼前的年轻人,血淋淋地撕开了。
“所以,你想为了那个扼杀了你父亲,又把你当成弃子的体系去死吗?”
成才的语气里带着一分冷酷的玩味。
“那样的死,没有任何价值。你的名字,只会被记录为‘畏罪自裁的叛国者’。”
黑田的呼吸变得粗重,胸膛剧烈起伏。
他看着成才,眼神里是惊恐,是愤怒,是屈辱,最后,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。
这个男人,不仅摧毁了他的部队,还彻底剖开了他的灵魂。
“你……想让我做什么?”他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我?”成才站直身体,摇了摇头,“我什么都不想让你做。”
他转身走回桌边,拿起那份黑田刚刚写下的电报。
“你的知识,你的情报理论,你的战术推演……在一个腐朽的体系里,是异端,是威胁。”
成才的目光落在黑田脸上,一字一句。
“但在一个全新的,正在用血与火重塑秩序的地方,它是最宝贵的财富。”
“这是事实,不是交易。”
黑田脑中轰的一声。
他明白了。
成才不是在招降,也不是在羞辱。
他是在给他提供一个……符合逻辑的,唯一的出路。
就在这时,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骚动。
魏和尚的大吼声破门而入:“参谋长!外面来了大批鬼子!把司令部给围了!”
学员大队!
黑田的心脏猛地抽紧。
那是他最后的棋子,是他亲手培养的、最狂热的帝国新血。
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,想冲向窗口。
成才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。
“黑田,做出选择。”
成才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是让他们冲进来,为你那个早已抛弃你的帝国,做无意义的陪葬品。”
“还是,让他们活下去?”
黑田看着成才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,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。
他知道,自己没有选择。
那些年轻的学员,冲进这座已经被彻底控制的大楼,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屠杀。
他缓缓闭上眼睛。
漫长的沉默。
当他再次睁开眼时,所有的挣扎与不甘都已化为灰烬。
他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不堪的军服,挺直了脊梁。
“我需要一个保证。”他看着成才,声音恢复了属于情报主官的镇定。
“说。”
“保全外面所有士兵的性命。他们只是执行命令。”
成才的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似赞许的神情。
他点了点头。
“可以。”
成才转向门口,对已经握紧冲锋枪的魏和尚下令。
“和尚,出去喊话。”
“放下武器,活。”
“负隅顽抗,死。”
魏和尚愣了一下,虽然满心不情愿,但还是干脆地大吼一声:“是!”
办公室里,再次只剩下两人。
黑田研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曾意气风发的办公室,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。
他走向成才,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双手。
“我的知识,我的情报网,所有你知道的,和我所知道的一切……”
他顿了顿,声音沙哑。
“都是你的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