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。
赵家峪的寂静,带着一股肃杀之气。
独立团团部的窑洞里,却亮如白昼。
这里是即将到来的攻城战的临时心脏。
墙上,那张巨大的牛皮纸地图,被红蓝两色的炭笔线条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每一个符号,都是一个火力点,一条巡逻路线,或是一个不起眼的下水道出口。
李云龙和赵刚,正带着手下的营长们,围着沙盘吵得面红耳赤,浓烈的烟草味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而在隔壁另一孔窑洞里,光线要昏暗得多。
刘嫣然正伏在简陋的木桌前。
豆大的油灯火苗,在她专注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。
她没有参与到具体的军事部署中。
但她正在做的,却是成才整个“掏心”计划里,最阴狠、也最关键的一环。
她的武器不是枪,是笔。
她的战场不在城墙,而在人心。
她面前摊开的纸张上,是“幽灵”小队用命换回来的情报——平安县城所有伪军军官的黑料。
从伪军司令黄德贵,到下面的营连长,每个人的底细,都被扒得一干二净。
“黄德贵,贪财好色,克扣军饷,用两个营的装备名额只建了一个营,倒卖军火中饱私囊。他最怕的,就是日本人知道。”
“伪一营营长王麻子,黄德贵的姻亲,却一直被压制,心怀不满。”
“伪二营营长刘拐子,与城内富商勾结走私烟土,黄德贵是他的保护伞,也是分赃人。”
“伪三营营长孙长顺,与黄德贵有夺妻之恨,隐忍至今,只等一个报复的机会。”
刘嫣然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,将这些肮脏的勾当与复杂的关系网,一一梳理。
这些冰冷的情报,在她脑中,迅速组合成了一张描绘人性贪婪与恐惧的致命网络。
她换了一张纸,开始动笔。
没有慷慨激昂的革命道理,也没有“中国人不打中国人”的空洞口号。
对付这些铁了心当汉奸的软骨头,大道理毫无用处。
必须用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——利益,与恐惧。
第一封信,给伪军司令黄德贵。
信的开头没有称呼,只有一行墨迹淋漓的黑字,像一道催命符。
“黄司令,倒卖军火,吃空饷,这笔账,宫本大佐知道吗?”
一句话,足以让黄德贵魂飞魄散。
信的末尾,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。
“东门一开,荣华富贵。城若死守,人头落地。”
第二封信,给三营营长孙长顺。
内容更简单,也更毒辣。
“孙营长,夺妻之恨,不共戴天。今夜北门若开,黄德贵的人头,我们替你取。”
“你的家眷,已护送出城,在城外三十里铺等你。”
这是离间,是许诺,更是阳谋。
除了这些针对个人的“攻心弹”,刘嫣然还写了上百张传单。
内容粗俗,却直击人心。
“八路军优待俘虏,投诚就发路费回家!”
“给鬼子卖命一天五个黑窝头,投诚八路军顿顿白面馒头!”
“顽抗到底,死路一条!带头起义,官升三级!”
对于那些食不果腹的伪军士兵,民族大义太远,一个白面馒头才是最实在的。
写完最后一笔,刘嫣然放下笔,揉了揉发酸的手腕。
她将这些凝聚着心血的纸张仔细叠好,分门别类地放进几个布袋。
赵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。
他看着桌上厚厚一沓纸,又看了看刘嫣然疲惫却明亮的眼睛,眼神里满是震撼与赞许。
“嫣然同志,辛苦了。”赵刚由衷地开口,“我以前只知道笔杆子能写文章,今天才见识到,这笔杆子,原来真的能杀人。”
刘嫣然摇了摇头,轻声说:“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。真正辛苦的,是去送这些信的同志。现在的平安县城,就是个铁桶。”
赵刚沉默了。
他知道,成才已经将这个最危险的任务,交给了“幽灵”小队。
……
子夜。
平安县城外,一片死寂。
魏和尚带着五个“幽灵”队员,像几抹融入黑暗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城墙根下。
他们没有选择已经被严密布控的下水道。
他们选择了最原始,也最大胆的方式——攀爬。
城墙上,日军的探照灯光柱,像一把巨大的、冰冷的剃刀,来回刮过墙面。
光柱扫来的前一秒,魏和尚打了个手势。
所有人瞬间像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墙砖上,收敛了所有呼吸和心跳,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等光柱移开,他们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无声地向上飞窜。
整个过程,快得只剩下残影。
成功翻上城墙,六道黑影没有片刻停留,迅速消失在城内纵横交错的巷道里。
一个小时后。
伪军司令黄德贵的府邸。
黄德贵正搂着新纳的小妾,睡得鼾声如雷。
突然,他脖颈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,像被一条毒蛇贴住了皮肤。
他一个激灵,猛地睁开眼。
一把雪亮的军刀,正死死地架在他的脖子上。
握着刀柄的,是一个脸上涂满油彩的黑影,只露出一双不似人类的、野兽般的眼睛。
黄德贵吓得魂飞魄散,裤裆里瞬间一片滚烫湿热,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,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漏气声。
“别出声,不然,死。”
黑影的声音沙哑、冰冷,不带一丝感情。
黄德贵瞳孔放大,疯狂点头。
黑影将一封信拍在他的胸口,身形一晃,竟直接从敞开的窗户倒翻出去,瞬间消失不见。
黄德贵瘫在床上,像一条离了水的鱼,剧烈地喘息着。
过了许久,他才颤抖着手,拿起了那封信。
借着窗外惨白的月光,当他看清信上第一行字时,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扔进了冰窟,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同一时间。
伪三营营长孙长顺的床头。
伪一营营长王麻子的办公桌上。
甚至是一些伪军连排长的枕边。
都神不知鬼不觉地,多出了一封信,或是一张传单。
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,在总攻开始之前,已经在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内部,悄然打响。
恐慌和猜忌,像一场无形的瘟疫,在伪军的军营里,疯狂蔓延。
日军宪兵司令部。
刚刚接替山本一木指挥权的宫本少佐,也感觉到了不对劲。
那些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、摇尾乞怜的伪军军官们,今天看他的眼神,都带着一丝躲闪和诡异。
“八嘎!这些该死的支那人,一定在搞什么鬼!”
宫本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,一种不祥的预感,让他心神不宁。
他不知道。
一张由内而外的大网,已经将他,和他麾下的这支孤军,牢牢罩住。
只等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