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浓稠得化不开。
李云龙那撕裂天空的嘶吼,余音似乎还盘桓在山谷。
一万两千名战士胸膛里燃烧的火焰,尚未有丝毫平息。
战争,从不只在烈火烹油的喧嚣中进行。
真正的杀机,总是在最深沉的寂静里,悄然滋长。
零点。
总攻的时刻,终于到来。
距离太原城正东八十公里,正太铁路。
丁伟的第一旅,打响了“手术刀”行动的第一枪。
没有预兆。
夜空被瞬间撕开。
上百枚炮弹拖拽着尖啸,化作一片密不透风的钢铁暴雨,朝着日军一处铁路枢纽站与物资转运中心,狠狠砸落。
大地颤抖。
第一轮炮弹落地,冲天的火光吞噬了半个夜空。
爆炸产生的冲击波,卷起钢轨、枕木与碎石,化作致命的旋风,横扫营区内的一切。
日军的营房在第一秒就被掀飞了屋顶,随即被后续的炮弹命中,连同里面仍在睡梦中的士兵,一同化为血肉模糊的碎块。
炮击整整持续了十分钟。
炼狱降临的十分钟。
炮火延伸,早已潜伏到位的两个主力营,从黑暗中猛然跃出。
他们胸膛里憋着自誓师大会以来最狂暴的战意,眼眸中是嗜血的光,如同两头挣脱枷锁的猛虎,扑向那片只剩下残垣断壁和哀嚎的废墟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。
太原城以西,孔捷的第二旅,也亮出了獠牙。
他们化整为零。
一支支精锐小队,在长达上百公里的防线上,对日军星罗棋布的巡逻队、哨卡、小型据点,发动了一场规模空前的“麻雀战”。
这里一声枪响,那里的岗楼便腾起火球。
东边的巡逻队刚遭遇手榴弹,西边的通讯线路便被悄无声息地剪断。
一时间,整个太原外围,烽烟四起。
枪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,晋中平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,被彻底引爆。
日军第一军司令部内,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
尖锐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,敲打在每个参谋人员紧绷的神经上。
“报告!阳曲方向发现八路军主力!第三守备队遭遇猛攻,请求指导!”
“报告!榆次车站遭到毁灭性炮击!损失惨重!敌人火力前所未见!”
“报告!西山一线,我方已有七个哨卡失联!”
一条条紧急军情,被作战参谋用嘶哑的嗓音大声汇报。
筱冢义男背着手,站在巨大的沙盘前。
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,没有焦躁,反而透着一种尽在掌握的森然。
他听着那些代表伤亡与混乱的报告,像一个棋手,看着对手终于按照自己预设的棋路,走出了那关键的一步。
“来了……终于来了。”
他伸出手指,在地图上代表丁伟和孔捷部队的蓝色箭头上,轻轻敲了敲。
他侧过头,看向身旁神色平静的黑田研二。
“黑田君,你的判断完全正确。李云龙果然沉不住气了,他的主力,已经被我们牢牢牵制在了外围。”
黑田研二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,镜片反射着灯光,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。
他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。
“司令官阁下,这只是序曲。”
“真正的杀招,我已经布置在了南城。一张网已经撒下,就等成才那只老鼠,自己钻进捕鼠夹里。”
筱冢义男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他眼中的太原城,固若金汤。
他眼中的李云龙,虚张声势。
他和他的参谋长,都将全部的注意力,投向了那些漫天的烽火,投向了那场在他们看来已经被预判了结局的攻防战。
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,这些看似猛烈的攻击,只不过是为真正的杀机,所奏响的喧嚣序曲。
他们忽略了那片最危险,也是最安静的黑暗。
……
太原城北,五公里外。
一处早已荒废的前清排污总渠入口。
这里芦苇丛生,野草疯长,四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。淤积的污水坑里,漂浮着绿色的浮萍,连最饥饿的野狗,都会绕开这片不祥之地。
此刻,一百多个黑色的身影,却如同从地下钻出的鬼魅,悄无声息地聚集在此。
他们是亮剑旅的魂。
是成才手中最锋利,也最隐秘的一把刀。
特战大队。
每一个队员都身着特制的黑色作战服,脸上涂抹着厚重的油彩,在微弱的星光下,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他们背负着经过特殊改装、枪身缠满黑布的MP40冲锋枪,携带着定向地雷、高爆手雷,腰间的武装带上,挂着淬火的军刀和各种破拆工具。
一股没有温度的杀气,从他们身上渗透出来,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。
成才,就站在队伍的最前方。
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旅参谋长身份的制服,而是和他的队员们一样,一身精悍利落的黑色劲装。
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大战来临前的紧张,只有一种猎人踏入猎场的、极致的冷静与专注。
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兵。
这些他用最残酷的训练方式,一手锻造出来的战争机器。
“检查装备。”
“校对时间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凿子,清晰地凿进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“哗啦——”
队员们立刻开始最后的检查。
拉动枪栓的声音,确认弹匣卡榫的声音,旋转手表旋钮校对时间的轻微声响,汇成一片细碎而又致命的交响。
成才走到队伍中的几个人面前,做最后的部署。
他伸出手,用力拍了拍魏和尚那岩石般坚硬的肩膀。
魏和尚将带领三十人的突击队,执行整个计划最核心,也是最疯狂的一环——斩首筱冢义男。
“和尚,记住,你的目标只有一个。”成才的目光锐利,直刺魏和尚的眼底,“得手之后,不要恋战,立刻引爆炸药,从预定路线撤离。”
魏和尚咧开嘴,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,那笑容里,满是压抑不住的、嗜血的兴奋。
“参谋长,你就瞧好吧!”
“俺保证,把筱冢义男那老鬼子的脑袋,给你拧下来当夜壶!”
成才点了点头,又转向另一名眼神精干的军官,王喜。
他将负责带领爆破小组,执行代号“电击器”和“听诊器”的并行任务——在同一时间,摧毁日军的中心发电厂和电话总局。
“王喜,你们的行动,必须精确到秒。发电厂的爆炸声,就是城内总攻的信号。你们只有一次机会。”
“是!保证完成任务!”王喜的回答,如同子弹上膛。
部署完毕。
成才抬起手腕,看了一眼夜光表盘上缓缓移动的秒针。
距离预定的潜入时间,还有三十秒。
他走到那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、黑洞洞的排污渠入口前。
两名队员已经用撬棍,无声地将沉重的铁盖撬开了一道缝隙。
一股混合着淤泥、腐烂物和沼气的恶臭,瞬间扑面而来,几乎让人窒息。
成才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。
这股味道,就是通往胜利的味道。
他回过头,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兄们。
那一张张涂满油彩,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。
“记住我们训练时说的。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耳语,“进去之后,我们不再是人,是幽灵。唯一的任务,就是完成目标,然后,活着回来。”
说完,他不再有任何迟疑,对那两名撬开井盖的队员,轻轻点了点头。
沉重的铸铁井盖,被缓缓地、无声地移开。
一个通往地狱深渊的入口,出现了。
成才第一个,转身,抓住湿滑的铁梯,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。
他的军靴,踩进了下方黏稠腥臭的污水里,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噗嗤”声。
这声音,宣告了太原城命运的倒计时,正式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