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承诺,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,比漫天风雪更重。
一个用华北战局转折点作为聘礼的承诺。
刘嫣然的睫毛上凝结着细碎的冰晶,那滴滚落的泪珠,在触及脸颊的瞬间便失去了温度,却烫得她心口发颤。
她看着眼前的男人。
他的轮廓在窑洞门口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坚硬,眼神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,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专注。
这不是征求。
是宣告。
成才松开的手还停在半空,似乎残留着她指尖的凉意。
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转身,挺直的背影没入了风雪之中。
刘嫣然站在原地,目送他离开,直到那道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她抬起手,轻轻触摸了一下自己发烫的眼角。
太原。
她的婚礼。
她转身,推开旅部厚重的木门,一股混杂着烟草、煤灰和男人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。
属于她的战争,也开始了。
冬去春来。
冻土消融,晋西北的沟壑山梁重新泛起了稀疏的绿意。
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里,平安县城这台庞大的机器,每一个零件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啮合、转动、加速。
成才与刘嫣然联手制定的整编方案,将臃肿庞杂的部队彻底剖开,剔骨重塑。
原先的三个团,扩编为番号一、二、三的三个主力旅。
丁伟的一旅,孔捷的二旅,名正言顺。
李云龙亲自坐镇旅部,将原独立团的基干部队整合成第三旅,交给了他最信任的猛将张大彪和沈泉。
最让全旅官兵瞩目的,是旅直属特战大队的成立。
选拔标准由成才亲自拟定,苛刻到了变态的程度。
负重越野、极限生存、徒手格斗、多武器精通……每一项都是死亡淘汰。
全旅一万两千人,经过地狱般的层层筛选,最终只留下了一千个怪物。
这一千人,是兵王里的兵王。
他们装备着缴获的美式冲锋枪,吃着优先供给的牛肉罐头,也承受着足以将钢铁碾碎的残酷训练。
魏和尚,王喜,张二牛这些最早跟随成才的老兵,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特战大队的第一批基层军官。
他们的眼神里,再也看不到憨厚,只剩下狼一般的凶狠与冷静。
刘嫣然负责的情报处,从一片空白开始,迅速建立起骨架。
她亲自甄别、发展的种子特工,随着商队、难民、甚至是伪军的调动,悄无声息地撒向整个晋省。
一张无形的巨网,以平安县城为中心,开始贪婪地汲取着来自敌占区的每一个细微情报。
赵刚主管的后勤部和兵工厂,更是进入了三班倒的疯狂运转状态。
修复的“七九”步枪子弹和新造的德式长柄手榴弹,装满一个个弹药箱,源源不断地输送往与日军对峙的最前线。
整个“亮剑旅”,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支衣衫褴褛、靠着一股悍勇之气打天下的队伍。
它是一台被上满了发条的精密杀戮机器,每一个零件都闪烁着寒光,正在高速运转中积蓄着力量。
这天下午,旅长李云龙的办公室里,气氛热烈得快要点燃房梁。
“哈哈哈!老丁,你小子行啊!真他娘的有两下子!”
李云龙一只脚翘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,手里夹着一根高级雪茄,得意地喷出一口浓烟。
“你那个一旅,上个月在正太线上,一口吃掉鬼子一个运输车队,缴了三百多箱罐头!怎么着,给旅部上交一半,没问题吧?”
丁伟哼了一声,斜着眼睛看他。
“老李,你少来这套。我端车队的时候,你那个旅部警卫连就在五里外看着,连个屁都没放。这叫协同作战?缴获当然归我一旅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弄。
“再说了,你这个当旅长的,成天缩在县城里享福,我们可是在前线天天给鬼子放血。不给点好处,下面的弟兄们可不答应。”
孔捷也在一旁敲边鼓,一脸的苦大仇深。
“就是!老李,你现在是旅长了,眼界得放宽。别老盯着我们碗里那点肉。我二旅上个星期刚跟鬼子一个加强中队干了一仗,子弹都快打光了,你这个旅长是不是得给补充补充?”
“反了!都反了天了!”
李云龙一听这话,把雪茄往桌上的铜烟灰缸里猛地一戳,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。
“你们两个小子,现在是翅膀硬了,敢跟旅长我叫板了?吃了我的,喝了我的,现在还想造我的反?”
他指着两人的鼻子破口大骂。
“告诉你们,没门!那些罐头,必须交一半!弹药,我让成才给你们算效费比!打死一个鬼子用了多少发子弹,超出的部分,你们自己想办法!”
三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男人,吵得脸红脖子粗。
就在这时,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。
成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。
他身后跟着刘嫣然,她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,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卷。
几乎是在成才踏入房间的一瞬间,三个吵得不可开交的旅、旅长,声音不自觉地都小了半截。
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。
喧闹的军营里,突然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哨音。
“成才,你来得正好!”
李云龙眼珠一转,立刻找到了主心骨,一把将他拉了过来。
“你来评评理!这两个小子,无法无天了!”
成才没有理会他的抱怨。
他的目光扫过丁伟和孔捷,最后平静地对刘嫣然点了点头。
刘嫣然会意,走到那张被李云龙踩出一个脚印的红木办公桌前。
她将怀里的油布包轻轻放下,那动作郑重,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。
她解开捆扎的绳结,将油布缓缓展开。
当整卷图纸在桌上铺开时,李云龙、丁伟和孔捷三人的呼吸,在同一时刻停滞了。
那不是一张地图。
那是由几十张大比例尺军用地图拼接、修正、标注而成的巨大沙盘图。
山川、河流、城市、道路,全部标注得清清楚楚。
更让他们感到头皮发麻的,是图上用红蓝两色铅笔,密密麻麻标注的无数符号、数字和箭头。
每一个符号,代表着一支部队。
每一个数字,代表着一处火力点。
每一个箭头,代表着一条巡逻路线或增援方向。
他们三个都是在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将领,只一眼,就认出了这幅图的重心。
那是晋省的首府——太原。
以及太原周边,所有日军的兵力部署、防御工事、后勤仓库、军用机场、甚至是每一个大队级以上指挥部的位置。
这份情报的详尽程度,已经超出了军事的范畴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丁伟的眼神锐利,他第一个反应过来,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。
“太原的……防御总图?”
刘嫣然抬起头,眼神清亮而自信。
“不完全是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压过了房间里粗重的呼吸声。
“这是我们情报处,耗时三个月,通过渗透、策反、收买、技术侦查等多种手段,整合了上千份零散情报,最终绘制出的‘太原战区敌我态势图’。”
她伸出纤细的手指,点在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。
“上面的每一个符号,都代表着至少三份以上独立情报源的交叉验证。”
“确保其真实性。”
李云龙、丁伟、孔捷三人,不约而同地凑到地图前。
他们的眼神里,震撼正在迅速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对猎物最原始的贪婪。
有了这份图,攻打太原,不再是痴人说梦。
这简直就是把答案摆在了眼前!
李云龙激动地搓着手,手掌的皮肤摩擦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他抬头看向成才,声音因为亢奋而微微颤抖。
“好侄子,你……你这是要……”
成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。
他走到地图前,伸出食指。
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,越过图上那些代表着死亡与毁灭的复杂标记,最终,落在了地图最中央,那个被鲜红色铅笔重重圈出的位置。
第一军司令部。
筱冢义男的老巢。
他抬起头,看着自己的叔叔,也是自己的旅长,平静地开口。
“叔,”
整个办公室的空气,因为这一个字而凝固。
“我们该打太原了。”
一句话,狠狠砸在李云龙、丁伟和孔捷的心脏上。
李云龙脸上的激动瞬间转为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。
而丁伟和孔捷的脸上,则写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。
攻打省城?
端掉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的司令部?
这个想法,太疯狂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