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安县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。
雪片大如鹅毛,无声飘落,半日功夫,便为这座满是疮痍的城市覆上一层厚重素白。
炮火造成的断壁被遮盖,街道凝固的暗色血痕被掩埋,就连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硝烟火药味,也被冰冷的净雪冲淡。
战争的脚步,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,获得了难得的迟滞。
旅部政委赵刚的办公室里,炉火烧得正旺。
他望着窗外漫天飞雪,视线转回桌上那份关于“亮剑旅”全面整编的方案,眉头紧锁。
方案是成才和刘嫣然两人通宵赶制的。
里面的内容,从合成营编制到特战队员心理建设,从情报网构建到兵工厂技术升级,无所不包。
内容太过激进,让他这个老政工都觉得心脏突突直跳。
他拿起电话,接通了参谋长办公室。
“成才同志,我是赵刚。”
“放下手头工作,出来一趟。把嫣然同志也叫上。”
“今天下雪,训练停一天,都歇歇。”赵刚的语气不容商量。
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,传来成才一个字的回应:“好。”
半小时后,旅部后院的老槐树下,成才和刘嫣然见到了赵刚。
李云龙、丁伟、孔捷三人,也被他从各自的办公室里硬拽了出来。
“老赵,你搞什么名堂?老子正琢磨怎么把缴获的那几门九二步炮拆开保养,你把我们都叫来这喝西北风?”李云龙裹着厚羊皮袄,嗓门洪亮地抱怨。
赵刚没理睬他,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小泥炉,几块沾着泥土的红薯,还有一个装着炒花生的牛皮纸袋。
“仗要打,日子也要过。”
“今天下雪,我请客,咱们几个领导班子也偷个懒。”赵刚笑着,动手点燃了泥炉。
丁伟和孔捷一看有吃的,也不客气,立刻围了上来。
李云龙嘴里骂骂咧咧,身体却很诚实地凑近,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几块红薯。
成才和刘嫣然站在一旁,看着几位高级将领像孩子抢食一样往炉子里塞红薯,脸上都显出难得的轻松。
雪势渐大,泥炉里的火苗欢快跳动,红薯烤熟的甜香很快溢散开来。
“来,嫣然丫头,成才,你们俩也过来坐。”赵刚招呼。
“你们是咱们‘亮剑旅’的大功臣,也是最累的人,今天必须休息。”
刘嫣然有点不好意思,成才却拉着她,在炉边坐下。
丁伟拿起一个烤得焦黑的红薯,吹了吹,掰开一半递给孔捷,自己啃了一大口,烫得直抽气。
“我说老李,你这日子过得可比我们舒坦。不光有城住,有热炕睡,还有参谋长给你出谋划策,现在连侄媳妇都这么能干,又是搞情报又是写方案。”
他这话意有所指,目光在成才和刘嫣然之间打了个转,引得孔捷和李云龙都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。
刘嫣然的脸颊瞬间涨红,她低下头,双手捧着赵刚递来的热茶,不敢去看众人。
成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。
他只是默默从丁伟手里接过另一个烤好的红薯,用指尖仔细剥掉外面烤焦的黑皮,露出里面金黄滚烫的瓤,然后递到刘嫣然面前。
这个安静又细致的动作,让所有人的哄笑都停了下来。
李云龙看着自己这个一向话少的侄子,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。
“成才,”赵刚开口,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,“你和嫣然提交的那份方案,我们几个都看了。想法很好,非常超前。但是,饭要一口一口吃,路要一步一步走。步子迈得太大,容易出问题。”
孔捷也接话:“是啊,参谋长。你那个合成营的搞法,听着厉害,可一个营就配炮兵,咱们全旅的炮弹储备,够他们打一场仗吗?还有那个情报处,从哪找那么多又机灵又靠得住的人?”
这些都是最现实的难题。
成才没有急着解释,他只是看着刘嫣然。
刘嫣然明白他的意思,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笔记本。
“各位首长,”她清了清嗓子,声音里没有了以往的羞怯,完全是一个专业参谋的姿态,“关于资源问题,我和参谋长考虑过。我们的初步构想是,以战养战。”
“炮弹,我们自己造。平安县城有炼钢厂的底子,缴获的设备里也有一条完整的子弹复装线。我和成参谋长研究过,只要解决铜壳和底火的技术难题,我们至少可以做到步枪子弹的自给自足。”
“军官,我们自己培养。成立‘亮剑旅’教导队,由参谋长亲自授课,从全旅选拔有文化、有实战经验的基层干部速成培训。第一期,就培养合成营的营连级指挥员。”
“情报人员,从本地青年学生和反正的伪军里筛选。我会亲自负责甄别和培训,他们的第一课,就是忠诚教育。”
刘嫣然侃侃而谈,思路清晰,逻辑缜密,将成才那些宏大的构想,拆解成一个个切实可行的步骤。
丁伟和孔捷听得不住点头,眼神里满是赞许。
李云龙则咧着大嘴,一脸得意,像是在炫耀自己的闺女。
成才看着雪中说话的刘嫣然,她的脸颊被炉火映得通红,眼睛里是自信与专注的神采。
他知道,她已经不再需要躲在自己身后。
她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力量,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与最默契的战友。
讨论告一段落,天色渐暗。
赵刚提议今天的“茶话会”到此结束,让大家回去好好消化。
众人散去。
成才和刘嫣然并肩走在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上,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
“你今天说的很好。”成才开口。
“都是你的想法,我只是整理出来。”刘嫣然低声回应。
“不,”成才停下脚步,转头看着她,“是你让这些想法有了实现的可能。没有你,它们就只是一堆写在纸上的空话。”
这是成才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肯定她。
刘嫣然的心脏重重一跳,她抬起头,正好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睛。
寒风吹过,卷起几片雪花,落在她的睫毛上,冰凉一片。
成才伸出手,想为她拂去,手伸到一半,却停住了。
他只是用那只因常年握枪而布满厚茧的手,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。
“冷吗?”他问。
“不冷。”刘嫣然摇摇头,反手握紧。
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,那股稳固的力量,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。
两人没有再说话,静静地在雪中前行。
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,又交织在一起,再也分不清彼此。
走到旅部窑洞门口,成才松开手。
他看着刘嫣然的眼睛,一字一句,用一种宣布作战命令般的郑重语气说道:
“等打下太原,我们就向组织打报告,办一场真正的婚礼。”
刘嫣然的眼眶瞬间发热。
她用力点头,一滴泪水却没忍住,从眼角滑落,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凝结。
这不是一个问句。
这是一个承诺。
一个用决定华北战局的战役作为聘礼的承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