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村镇。
方圆百里之内，除了县城，就属这里最为热闹。
三教九流，鱼龙混杂。
晋绥军的、中央军的、八路军的探子，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便衣、眼神阴鸷的伪军特务，都在此地交换情报，倒卖物资。
福来茶馆，便是整个集镇的消息集散中心。
张大彪换上了一身行头。
从鬼子尸体上扒下来的粗布褂子，洗得发了白。
脚上一双半旧的千层底，脸上还特意抹了两道锅底灰。
他一屁股坐在茶馆门口的长凳上，姿态大大咧咧，活脱脱一个刚进城的山里汉子。
他身边，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警卫员。
一人手里提溜着一只刚打的野鸡，另一人则扛着一小袋小米，扮作进城换东西的庄稼人。
“哎，听说了吗？”
张大彪故意拔高了嗓门，对着旁边的茶客嚷嚷，语气里混杂着七分炫耀和三分后怕。
“昨儿个晚上，咱们那边，出大事了！”
这一嗓子，像是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石头。
茶馆里嗡嗡的议论声，瞬间小了不少。
几桌茶客的目光，齐刷刷地投了过来。
一个穿着马褂，留着山羊胡的老头，呷了口茶，慢悠悠地问道：“老总，出啥大事了？又是哪家被鬼子给祸祸了？”
“祸祸？”
张大彪一拍大腿，唾沫星子横飞。
“那他娘的能叫祸祸？那是阎王爷点卯，黑白无常上门！”
他刻意压低了声音，脸上挤出心有余悸的表情，可那双牛眼里，却闪烁着根本藏不住的兴奋。
“你们是不知道！一伙小鬼子，跟鬼影子似的，摸进了咱们后方的王村！”
“那叫一个狠啊！”
“二话不说，见着咱们的干部就下死手，一刀一个，血都来不及流！”
“嘶——”
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。
“后来呢？”一个性急的货郎忍不住追问。
“后来？”
张大彪的嗓门又陡然拔高，脸上写满了自豪。
“后来独立团团长火了！那可是李云龙！”
“他老人家一声令下，嘿！你猜怎么着？”
他卖了个关子，得意洋洋地扫视着被他吊起胃口的众人。
“那伙小鬼子，连人带枪，全让咱们团长给包了饺子！一个都没跑掉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
茶馆里，瞬间炸开了锅！
“真的假的？那可是小鬼子！你说包饺子就包饺子？”
“吹牛吧！我可听说，小鬼子精着呢，哪那么容易对付！”
面对质疑，张大彪非但不气，反而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，猛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。
他一把从警卫员手里抢过那个装着小米的麻袋，哗啦一下，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桌子上。
几件用油纸包着的东西，滚了出来。
张大彪粗暴地撕开其中一个油纸包。
“当啷”一声。
一把做工精良，泛着幽幽蓝光的德制工兵铲，被他重重地拍在桌上。
他又撕开另一个。
一副小巧的蔡司望远镜滚了出来，镜片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“都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！”
张大彪指着桌上的东西，挺直了腰杆，下巴微微抬起，眼神扫过众人，满是毫不掩饰的炫耀和得意。
“这是啥？见过吗？这叫德国货！就是从那伙被咱们团长收拾掉的小鬼子身上扒下来的！”
“这还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！”
他的声音里，充满了刻意的凡尔赛。
“你们是没瞧见那枪！德国造的冲锋枪！MP28！哒哒哒一响，子弹跟泼水一样！还有那王八盒子，人手一把！那叫一个阔气！”
“可惜啊……”
张大彪话锋一转，脸上瞬间堆满了惋惜。
“那子弹，跟咱们的汉阳造对不上号，金贵得很，用一颗少一颗。团长说了，这些洋玩意儿，就是一堆中看不中用的烧火棍！正愁着没地方处理呢！”
他说完，不再理会周围人那震惊到呆滞的表情。
大手一挥，让警卫员把东西重新包好。
“走！晦气！”
他骂骂咧咧地说道：“跟这帮没见识的土包子有啥好说的！找个地方，把这堆破铜烂铁换几斤棒子面是正经！”
说完，三人扬长而去。
原地，只留下满茶馆目瞪口呆，心思各异的人。
在茶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，一个穿着长衫、戴着墨镜的男人，在张大彪走后，迅速起身，匆匆离开了集镇。
……
半个小时后。
晋绥军，358团团部。
楚云飞端坐于书桌前。
一块上好的鹿皮，在他心爱的勃朗宁手枪上缓缓移动。
他的动作一丝不苟，专注而优雅，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对这件杀人利器的珍视。
“团座。”
副官方立功快步走了进来，神色有些复杂。
“刚从阳村镇传回来的消息。”
楚云飞头也不抬，声音平淡：“什么事？”
“关于八路军独立团的。”
方立功的语气里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。
“据我们的人说，李云龙的独立团，在昨夜，全歼了日军一支精锐的特种部队。”
“哦？”
楚云飞擦拭的动作，停顿了分毫。
他抬起头，那张儒雅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。
“山本特工队？”
“是！”方立功肯定地回答，“消息确切，独立团不仅全歼了这支部队，还缴获了大量的德式装备，包括MP28冲锋枪。”
方立功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而且，李云龙的人，正在镇子上四处放风，说这些德式装备弹药不通用，是中看不中用的烧火棍，准备当破烂给卖了。”
“卖了？”
楚云飞笑了。
他放下手枪，站起身，缓步走到地图前，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杨村的位置上。
那笑容里，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欣赏，更带着猎人发现猎物时的精明。
“这个李云龙，有点意思。”
他缓缓开口，声音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。
“他哪里是想卖破烂。”
“他这是在告诉我们，他手里有我们最需要的东西。”
“他这是在待价而沽啊。”
方立功皱起了眉头：“团座，您的意思是……这是李云龙故意设的局？他想把这些装备卖给我们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
楚云飞反问。
“放眼整个晋西北，除了我楚云飞的358团，还有谁能吃下这批德械，并且能拿出他需要的7.92毫米弹药？”
方立功还是有些疑虑：“可是团座，八路一向狡诈，这会不会是个圈套？况且，私下与他们交易，要是让阎长官知道了……”
“立功兄，你啊，就是太死板了。”
楚云飞摆了摆手，脸上是成竹在胸的自信。
“国难当头，抗日是头等大事！”
“只要能打鬼子，装备也好，弹药也罢，用在谁身上，不是用？”
“更何况……”
楚云飞的眼中，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。
“我对这个李云龙，很感兴趣。能悄无声息地吃掉山本特工队，此人，绝非池中之物。”
他转过身，目光灼灼地看着方立功，下达了命令。
“去，派人接触他。”
“告诉他，他手里的那批‘烧火棍’，我楚云飞，全要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