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开炮!”
宫本秀一的嘶吼声,撕裂了清晨的空气。
平安县城东面五公里外的高地上,数十门狰狞的炮口齐齐对准了那座沉默的县城。
炮兵指挥官的长刀凄然劈下。
数十门重炮的炮身猛然向后坐去,炮口喷吐出吞噬一切的火光。
呜——
那不是风声。
那是数十发150毫米高爆弹头撕开空气,发出连成一片的尖锐呼啸,是钢铁奏响的毁灭序曲。
下一瞬。
轰!
轰!轰隆!
大地剧烈起伏,坚实的地面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抖动的毯子。
第一批炮弹拖拽着赤红尾迹,狠狠砸进平安县城的东城区。
巨大的火球一朵接着一朵,冲天而起。
橘红色的光焰吞噬了街道与房屋,将灰蒙蒙的天空映成一片血色。
那些屹立百年的砖石房屋,在绝对的力量面前,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。
屋顶被气浪整个掀飞,在半空解体,化作燃烧的碎木与瓦砾,暴雨般砸落。
坚硬的青石板街道被轻易炸开,留下一个个直径超过十米,深不见底的弹坑。
冲击波化作了肉眼可见的灰色巨浪。
碎石、断木、瓦砾被裹挟其中,发出刺耳的尖啸。
这股浪潮冲刷着街道,吞没着房屋,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撕成碎片。
整座平安县城,在这一刻,变成了一个被烈火与钢铁反复碾压的磨盘。
大地在颤抖。
天空在哭嚎。
日军炮兵阵地。
宫本秀一举着望远镜,镜片里只有一片燃烧的血红。
他扭曲的脸上,肌肉因狂喜而抽搐,那是一种复仇的快感。
“炸!”
“给我继续炸!”
他放下望远镜,对着身边的炮兵指挥官嘶吼。
“把所有的炮弹都给老子打光!”
“一发都不要留!”
“我要让那些躲在地洞里的老鼠知道,在大日本帝国皇军的炮火面前,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!”
他坚信,在这种地毯式的轰炸之下,城里的八路军就算没被炸死,他们的意志也必将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彻底碾碎。
炮击之后,他的步兵要做的,只是走进废墟,收割那些精神崩溃的幸存者。
战斗,已经结束了。
他并不知道。
就在那片烈焰与毁灭之下的地底深处,是另一番景象。
地下主干道。
原本的城市主排污管道,此刻被拓宽加固,成了一条能容纳两三人并行的宽阔通道。
新浇筑的水泥墙壁上,每隔十几米就挂着一盏电瓶应急马灯。
昏黄的灯光绵延向前,照亮了通道,也照亮了战士们年轻而坚毅的脸庞。
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与火药的硝石气味,有些呛人,却让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安稳。
头顶,是沉闷连绵的巨响。
每一次撞击,整个通道都随之颤抖,细碎的泥土从顶部的缝隙中簌簌落下,敲在钢盔上,发出轻微的哒哒声。
通道内的战士们背靠着墙壁坐着。
有人正用一块布,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自己的枪机,完全无视头顶的闷响。
有人干脆抱着枪闭目养神,胸口平稳地起伏。
他们的脸上或许还残留着战斗的紧张,但更多的,是震撼之后沉淀下来的镇定。
另一条支线通道里,挤满了紧急转移进来的老百姓。
空间拥挤,空气浑浊,但秩序井然。
女人们紧紧抱着孩子,用身体作为屏障,口中轻哼着不成调的家乡歌谣。
男人们则聚在一起,低声交谈,眼神里的担忧与恐惧,正被一种踏实的安稳感慢慢取代。
刘嫣然带着救护队在人群中穿行。
“大家不要慌!这个地道是参谋长亲自设计的!很结实!小鬼子的炮弹炸不穿的!”
“有受伤的乡亲吗?这边有医生!”
“孩子们别怕,来,阿姨这里有糖。”
她的声音清晰,有力,压过了人们心中的恐惧,安抚着每一个不安的灵魂。
李云龙和赵刚跟着成才,巡视着地下的一切。
李云龙的脚步很沉。
他看着眼前这井然有序的避难所,听着头顶传来的灭世闷雷,喉咙发干。
“他娘的……”
他喉结滚动,最终爆了句粗口,沙哑的声音里,带着压不住的后怕。
“要不是你小子……想出这个挖耗子洞的损招,咱们独立团这回……就得全被小鬼子砸成肉酱!”
他不敢去想。
真的不敢去想。
没有这个庞大的地下网络,面对如此猛烈的炮火,他的兵,城里的老百姓,会是何等下场。
那不是战斗,是屠杀。
是独立团的末日,是他李云龙的末日。
赵刚的脸色同样有些发白。
他伸出手,重重拍了拍成才的肩膀,力道之大,让成才的身子都晃了一下。
他一字一句地说:“成才,你又一次,救了全团,救了这座城。”
成才的表情没有变化,只是微微摇头。
“现在说这些,太早了。”
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通道,望向地面上那片正在燃烧的废墟。
“炮击,只是开胃菜。”
他平静的声音,让李云龙和赵刚的心同时向下一沉。
“真正的硬仗,在炮击结束之后。”
成才没有多说,转身走到一个临时作战指挥台前。
桌上,几部摇把子电话连接着各个残存的、经过特殊加固的观察哨。
他拿起一部电话的话筒。
“报告各观察哨,地面情况。”
电话里传来一阵电流声,随即是一个年轻战士因激动而变调的声音。
“报告参谋长!东城区已是一片火海!所有房屋全被摧毁!看不见完整的建筑!”
很快,另一部电话响起。
“报告!南城区火势也很大!鬼子的炮火正在向城中心延伸!是覆盖轰炸!”
“报告!西城区和北城区暂时安全!但炮弹落点越来越近了!”
听着一声声从炼狱中传回的报告,成才的眉头,终于紧紧皱了起来。
鬼子的炮火,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。
他原本在地面设计的大量陷阱和巷战工事,在第一轮炮击中,怕是已经毁了大半。
“叔,政委。”
成才放下电话,转过身,表情异常严肃。
“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。”
“什么打算?”李云龙追问。
“炮击过后,我们熟悉的平安县城将不复存在。地面将是一片平坦的废墟。”
成才的声音异常冷静。
“我们依托房屋进行巷战的计划,可能无法实施。到时候,我们将被迫和鬼子,在几乎没有任何掩体的废墟上,打一场面对面的……阵地战。”
“那不又回到老路上了?”
李云龙当场就急了,嗓门也大了起来。
“在一马平川的开阔地上跟鬼子拼消耗,咱们那点家底,拼得过个屁!”
“所以,我们不能被动地等他们来攻。”
成才的眼中,亮起一种骇人的光芒。
那是猎人锁定猎物时,才会有的专注与冷酷。
“他们有大炮,可以隔着几公里轰我们。”
“难道,我们就只能乖乖待在这地底下挨打?”
他没有等两人回答,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份地图。
那张地图的边缘已经磨损,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。
“鬼子的炮兵阵地,在城东五公里外的一处高地。”
“那里,是他们整支部队的心脏。”
“是他们敢如此嚣张的底气所在。”
“只要我们能敲掉它……”
成才的手指,落在了地图上。
他的食指关节,在那片代表日军炮兵阵地的红色圆圈上,用力地敲了敲。
“这场仗,我们就赢了一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