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出城？去端鬼子的炮兵阵地？”
李云龙的眼睛瞬间瞪圆，那光芒，比指挥部里那盏昏暗的油灯要亮得多。
他一把夺过成才手里的地图，几乎是扑到了桌上，凑到灯火下，手指在那条红线上来回滑动。
嘴里发出的“啧啧”声，充满了惊叹。
“好小子！你这脑子到底是什么长的？”
“鬼子在天上炸咱们，你倒好，琢磨着从地底下钻出去，掏他们的心窝子！”
他猛地一拍桌子，震得桌上的子弹壳都在跳。
“对！这想法太对了！就得这么干！”
“缩着脖子被动挨打，那不是咱们独立团的种！”
相比李云龙的狂热，赵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他指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炮兵阵地的红圈，声音里满是忧虑。
“成才，想法是好，但这太冒险了。”
“城外现在全是鬼子，我们的人怎么出去？就算钻出去了，怎么靠近炮兵阵地？那地方的防守，比山本一木的脑袋还严实！”
“这根本是九死一生！”
“是十死无生。”
成才纠正了他，语气平淡。
赵刚被这四个字噎得说不出话。
“仗打到这份上，已经没有万全之策了。”
成才的目光，从李云龙亢奋的脸，移到赵刚忧虑的脸上。
“我们现在，就是在赌。”
“赌鬼子想不到，被围死的我们，还敢伸出爪子。”
“赌我们的人，能比鬼子更狠，更快！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手指点向地图上，那条从平安县城一直延伸到城外的不起眼虚线。
“而且，我们并非毫无准备。”
“这是城北的一条废弃排污渠，出口在两公里外的一片芦苇荡里，位置极其隐蔽。”
“从那里到鬼子炮兵阵地的侧后方，直线距离，只有不到两公里。”
“这条通道，就是我们插进敌人心脏的手术刀。”
李云龙和赵刚的视线，全部聚焦到了那条虚线上。
一条地下的生命线！
一条鬼子用显微镜都找不到的，通往死亡的捷径！
这一刻，他们才彻底领会，成才之前为何要耗费巨大精力，坚持将整个地下交通网络彻底贯通。
那不只是一个用来躲避炮火的龟壳。
它更是一张潜伏在黑暗中，可以随时亮出致命獠牙的蜘蛛网！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
李云龙连吼三个好字，激动地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
“就从这儿出去！给狗娘养的鬼子来个中心开花！”
他猛地站定，双眼灼灼地盯着成才。
“任务，谁去？”
指挥部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集中在了成才身上。
这种级别的敌后破袭，这种疯狂的作战计划，整个独立团，除了成才和他亲手带出来的“幽灵”，再无第二个人选。
成才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默默地，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，将一枚枚子弹压进弹匣。
动作本身，就是最清晰的答案。
“不行！”
李云龙和赵刚，几乎是同时吼了出来。
“你是参谋长！是全团的脑子！你不能去！”
李云龙一步跨过去，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按住成才的肩膀，态度强硬到了极点。
“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，让别人去！”
“对，成才。”赵刚也急了，“指挥部离不开你！你要是出了意外，这仗还怎么打？”
“叔，政委。”
成才抬起头，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，却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定。
“你们知道，这个任务，只有我去，成功率才最高。”
“放你娘的屁！”李云龙破口大骂，“没了你成才，我李云龙的独立团就不会打仗了？魏和尚！王喜！他们哪个不是嗷嗷叫的好汉？！”
“他们是好汉。”成才点头承认，“但他们不熟悉这种破袭战术，更不了解日军重炮的内部构造。”
他的声音压低，却字字千钧。
“这次行动，炸掉大炮只是其一，更关键的，是缴获他们的炮兵观察镜和炮距坐标图。”
“这些东西，只有我能第一时间认出来，并且带回来。”
“有了这些，我们缴获的那几门九二步炮，才能变成真正的杀器！我们才能拥有，和鬼子隔着山头对轰的本钱！”
李云龙和赵刚，彻底沉默了。
他们知道，成才说的每一个字，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。
“可是……”李云龙喉结滚动，还是不甘心。
“没有可是。”
成才打断了他。
“这次行动，我不会带太多人。魏和尚，王喜，再加十名‘幽灵’的老队员，足够了。”
他目光转向角落，那个从头到尾如标枪般站立的魏和尚。
“和尚，有问题吗？”
“报告参谋长！没问题！”魏和尚胸膛一挺，声音洪亮如钟，“保证完成任务！”
他看着成才的眼神，是绝对的信任，甚至带着一丝嗜血的狂热。
跟着参谋长打仗，过瘾！
李云龙看着成才那不容商量的眼神，又看看魏和尚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性，最后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他知道，这头比自己还犟的倔驴，他拦不住。
“要去，可以。”
李云龙咬着后槽牙，一字一顿地提出条件。
“但你给老子记住了！”
“东西可以拿不回来，炮可以不炸，但你小子，必须给老子囫囵个儿地滚回来！”
“你要是敢少一根头发，老子回头就扒了你的皮！”
这句粗鄙不堪的狠话，却饱含着一个长辈最笨拙，也最深沉的关切。
成才的心里，一股暖流淌过。
他郑重地点了点头：“放心吧，叔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赵刚，最后，落在了不远处。
刘嫣然一直站在那里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，眼眶已经红了，却死死咬着嘴唇，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。
成才没有说话，只是用眼神，给了她一个承诺。
等我回来。
刘嫣然紧咬的嘴唇松开，然后用力地点了下头。
“行动时间，凌晨两点。”成才收回目光，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战术机器的森然。
“这个时间，是人体最疲惫，警惕性最低的时候，也是鬼子炮击的间歇期。”
“魏和尚，现在去召集人手，检查装备。半小时后，到北区三号出口集合。”
“是！”
魏和尚领命，转身大步离去，带着一股风。
“政委，你和嫣然，负责安抚群众，组织伤员救治。在我回来之前，地面上无论发生什么，都不要让部队轻易出击，保存有生力量。”
“放心。”赵刚郑重应下。
“叔，”成才最后看向李云龙，“我们的目的，是拖住鬼子，消耗他们，不要硬拼。”
“知道了，啰嗦！”李云龙不耐烦地挥手，眼神里的担忧却浓得化不开。
安排完一切，成才拿起那支擦得锃亮的狙击步枪，转身走向通往地下的黑暗入口。
他的背影，决绝，孤傲。
不像去执行一个十死无生的任务，更像是去赴一场早已注定的约会。
李云龙看着他的背影被黑暗彻底吞噬，终究还是没忍住，对着那片黑暗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，低声骂了一句。
“他娘的，臭小子……”
“一定要活着回来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