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一点五十分。
平安县城北区,地下通道三号出口。
坑道内,针落可闻。
只有水珠偶尔从湿漉漉的土壁上渗出,滴落在地,发出一声轻响。
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,混合着枪油和男人身上汗液的味道。
这里曾是一户富户人家的枯井,井口被厚重木板覆盖,上面铺着干草和浮土,与周围的荒地别无二致。
成才身后,是十二道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,呼吸被压抑到了极致。
魏和尚、王喜,以及十名从“幽灵”特战队里精挑细选出的老队员。
十三个人。
十三头准备出笼噬人的猛虎。
他们身穿特制黑色夜行衣,脸上涂抹厚重油彩,遮蔽了所有皮肤反光。
每个人的装备都精简到极致,任何多余的负重都被舍弃。
一支擦得锃亮的步枪。
一把开了刃的军刀。
四颗专门调配了装药的高爆手雷。
以及足够支撑二十四小时高强度作战的压缩饼干和一壶清水。
除此之外,再无他物。
不,还有三个沉甸甸的帆布包,由成才和另外两名队员背负。
那里面,是足以将钢铁撕成碎片的定向爆破装置。
是这次行动的真正主角。
“最后一遍,检查自己的装备。”
成才的声音压得极低,不带一丝情绪,像一把凿子,清晰地凿进每个人的耳膜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。
魏和尚将弹匣重新推入枪膛,确认卡榫咬合到位。
“咔。”
王喜拔出军刀半寸,刀锋在昏暗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寒光,随即无声归鞘。
其余队员,也都在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,做着最后的确认。
这些动作已重复千百遍,成为身体的本能。
“报告!检查完毕!”
魏和尚的声音第一个响起,低沉,充满力量。
“报告!完毕!”
王喜紧随其后。
成才微微颔首,抬起手腕,指针指向十一点五十一分的位置。
“还有五分钟。”
他抬起头,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,在每一个队员的脸上缓缓扫过。
这些面孔,有的年轻,有的沧桑,此刻都被油彩覆盖,只剩下一双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。
他们是全独立团几千条汉子里,用最严苛、最残酷的方式,硬生生锤炼出的兵王。
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战术理念,但他们拥有最强悍的体魄,最坚韧的意志,以及对成才这个参谋长,近乎盲从的绝对服从。
“任务目标,我再说一遍。”
成才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。
“第一,摧毁日军重炮,能炸多少,就炸多少。”
“第二,缴获日军的炮兵观测镜和坐标图。”
他的声音顿了顿,目光变得锐利。
“第三,活着回来。”
“听明白了没有?”
“明白!”
十三个人,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的低吼。
那声音不大,却让这狭窄的通道都为之震颤。
“好。”
成才的目光,落在魏和尚和王喜的身上。
“和尚,你带第一突击组。任务,从正面吸引敌人火力,把场面给我搞得越大越好,制造混乱。”
“王喜,你带第二突击组。任务,从侧翼穿插,用最快的速度,找到炮位,安放炸药。”
“我带狙击组,占领制高点。我会为你们清除所有能看到的哨兵、军官和机枪火力点,提供掩护。”
他的语气不容置疑,每个字都是一道命令。
“记住,我们只有一次机会。”
“从枪声响起,到我们撤退,总时间,绝对不能超过十五分钟!”
“是!”
魏和尚和王喜的胸膛猛地一挺,重重点头。
“出发。”
成才吐出最后两个字,身体已经动了。
他转身,双手抓住通往井口的铁梯,肌肉贲张,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。
井口,伪装过的木板被他用指尖轻轻推开一道缝隙。
一支黑色的潜望镜探了出去,镜片警惕地转动,将外面的世界尽收眼底。
井外,是一片没过人腰的芦苇荡。
深秋的夜风吹过,芦苇丛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这声音是天然的屏障,完美掩盖了他们可能发出的一切细微动静。
远处,日军的营地灯火通明,一队队巡逻兵举着火把或手电筒,在固定的路线上来回走动。
更远处的山坡上,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——日军独立重炮第九联队的阵地。
那里的防御,堪称森严。
数道探照灯光柱,在夜空中来回扫荡,将阵地前沿切割得亮如白昼。
“安全。”
成才收回潜望镜,对着下方,打了一个简单的手势。
下一秒。
十三道黑影,一个接一个地从井口钻出,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,迅速没入到芦苇荡的深处。
他们弯着腰,身体压得极低,每一步都踩在预先判断好的坚实地面上。
队形散开,却又彼此呼应,借助芦苇的掩护,以惊人的效率,朝着两公里外的炮兵阵地,无声地渗透过去。
夜色,是他们最好的伪装。
杀戮,是他们唯一的语言。
……
与此同时,日军炮兵阵地。
联队长浜田信一大佐,正坐在自己的指挥帐篷里,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。
连续数小时的高强度炮击,让炮兵们极度疲惫。
此刻,除了外围必要的哨兵和巡逻队,大部分炮兵都靠在炮架上,或钻进帐篷里打盹,营地里充斥着一股松懈的气氛。
浜田信一对自己阵地的防御充满了绝对的信心。
整个阵地依山而建,正面是一片被清理干净的开阔斜坡,任何企图从正面进攻的敌人,在探照灯和重机枪的交叉火力下,都会变成肉泥。
至于侧后方的山林,他也布置了整整一个中队的兵力,外加数不清的明哨暗哨,组成了一道在他看来水泼不进的防线。
在他看来,那些被皇军重炮吓破了胆的土八路,现在唯一能做的,就是像地洞里的老鼠一样,抱在一起瑟瑟发抖,等待末日降临。
他们绝不敢,也绝没有能力,对他这固若金汤的阵地发起任何攻击。
他现在唯一要做的,就是养精蓄锐,等待天亮。
然后,用最后一轮毁灭性的齐射,为即将进城“清扫”的步兵部队,送上最华丽的“祝贺”。
他端起茶杯,惬意地抿了一口。
他不知道的是。
十三条来自地狱的影子,已经穿过了他自以为傲的防线外围,悄无声息地,摸到了他的咽喉之前。
距离炮兵阵地五百米外,一处密林与岩石的交界处。
成才猛地抬起右手,握拳。
他身后的十二道黑影,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齐刷刷停下脚步,就地寻找掩体,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。
成才匍匐在一块岩石后,举起夜视望远镜。
冰冷的镜片,将前方的日军阵地,拉近到眼前。
哨兵的位置,巡逻队的路线,探照灯的扫射频率,重机枪火力点的坐标……
所有的一切,都被他那双冷静到可怕的眼睛捕捉,在大脑中迅速处理、分析,构建出一个立体的进攻模型。
他按下喉部的通话器,电流的轻微“滋滋”声后,是他冰冷的声音。
“和尚,看到你左前方,十点钟方向,那棵歪脖子树下的暗哨了吗?”
喉震式对讲机里,传来魏和尚同样压低了的声音。
“看到了,狗日的藏得够深。”
“三分钟后,我会解决掉他。”成才的声音没有波澜,“探照灯扫过去的瞬间,就是你和王喜行动的信号。记住,动作要快,要无声。”
“明白。”
没有多余的废话。
“张二牛,跟我来。”成才对身边的一名狙击手下令。
那名叫张二牛的战士点点头,两人身体紧贴地面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攀上了侧方一处视野绝佳的巨大岩石。
成才熟练地架起那支视若生命的狙击步枪。
枪托抵住肩膀,冰冷的贴腮板紧贴着他的脸颊。
他通过瞄准镜,十字线死死地锁定在三百米外,一个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的日军巡逻队队长身上。
他在等。
他在等一个时机。
一个由探照灯光柱的移动轨迹、巡逻队的转向、以及固定哨兵的视觉盲区,共同构成的,仅有三秒的绝杀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