宪兵司令部。
这栋青砖小楼，是平安县城这锅沸腾的血水里，最后一块没被煮烂的骨头。
百十来个残余的鬼子，像被逼到绝路的野狗，红着眼睛，把所有能响的家伙事儿都架了起来。
歪把子，九二式重机枪，甚至还有一门从炮楼里拆下来的九二步兵炮。
三道交错的火舌从二楼窗口疯狂喷吐，死死锁住了大楼前唯一开阔的街道。
“他娘的！”
李云龙趴在用沙袋和战友尸体堆成的掩体后，狠狠吐掉满嘴的泥腥，一双眼睛熬得血红。
就在刚才，一营的一个排，在他的嘶吼中发起了冲锋。
可那群年轻的战士刚冲出去三十米，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墙壁，被密集的子弹瞬间撕碎，成片成片地倒下。
血，染红了整条街。
“团长！不能再冲了！”
一营长张大彪拖着条淌血的胳膊滚了过来，嗓子嘶哑得如同破锣。
“弟兄们冲不上去！这是拿命往里填啊！”
“老子知道是填人命！”
李云龙一把薅住张大彪的领子，额上青筋暴起，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。
“就剩这最后一栋楼了！天都快亮了！”
“不把这帮狗娘养的给老子收拾了，我李云龙这张脸往哪儿搁？！”
他的声音在发抖，不是因为愤怒，而是因为心痛和无力。
赵刚也从后面摸了过来，脸色在火光下白得吓人。
他看着街道上那些甚至还带着稚气的脸庞，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，疼得无法呼吸。
“老李，冷静点！张大彪说得对，我们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。”
赵刚的声音很沉。
“这楼是钢筋水泥的，炸药包从外面炸，跟挠痒痒没区别。除非……”
除非能把炸药包从窗户里扔进去。
可那短短五十米，此刻就是一条用命也铺不满的死亡之路。
李云龙当然懂，他烦躁地松开张大彪，一拳狠狠砸在沙袋上。
“警卫连！”
他彻底豁出去了，双眼通红地咆哮。
“把全团的集束手榴弹都给老子集中起来！老子亲自带队！”
“就是爬，也得给老子爬到楼底下！”
“团长！我去！”魏和尚提着大刀跨了过来，满脸决绝。
“你去个屁！给老子滚回去！”李云龙吼道。
指挥系统濒临崩溃，李云龙准备用最原始、最惨烈的方式，为这场胜利画上句号。
就在这时。
一个冷静到不近人情的声音，像一块冰，突然砸进这片狂热与绝望的火焰里。
“叔，这样冲，警卫连死光了也摸不到楼下。”
李云龙猛地回头。
成才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，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浑身硝烟的“幽灵”队员。
他的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，可那双眼睛，却像深夜里结了冰的湖面，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你小子跑哪儿去了？！”
李云龙看到成才，心里的邪火莫名消了一半，嘴上却依旧不饶人。
“老子在这啃骨头，你倒清闲！”
“通讯中心和电厂的后续处理需要时间。”
成才的回答没有半点情绪，他直接无视了李云龙的抱怨，径直走到掩体前，拿起望远镜。
只扫了一眼，他就放下了望远镜。
“二楼，左、中、右三个窗口，三挺重机枪，交叉火力覆盖了正面120度扇面，无死角。”
“一楼，门窗全堵死了，只留了射击孔。”
“楼顶，至少两个掷弹筒小组，居高临下，我们的迫击炮打不准。”
他不是在分析，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。
几句话，就把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又束手无策的局面，剖析得淋漓尽致。
“分析得头头是道，那你倒是给老子说说，这仗他娘的怎么打？！”李云龙憋着火问。
赵刚和张大彪也死死盯着成才。
他们知道，这个妖孽般的年轻人，总能拿出一些他们想都想不到的法子。
成才的目光扫过街道上那些被重机枪撕碎的弟兄，眼神冷了下去。
“硬冲是送死，炮击没用。”
“唯一的办法，就是换一种他们没见过的攻坚方式。”
成才转过头，迎上李云龙的目光。
“我们抢军需仓库的时候，看到过几套单兵火焰喷射器。”
“火焰喷射器？”
李云龙一愣，这词儿他听都没听过。
“啥玩意儿？”
赵刚、张大彪、魏和尚，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茫然。
“一种喷火的武器。”
成才的解释简单到粗暴。
“能把燃料像水枪一样喷出去几十米，点燃后，形成高温火龙。”
“专门用来烧碉堡，烧坑道，烧屋子里的活人。”
喷……喷火？
一道无比清晰的画面，瞬间在李云龙的脑子里炸开！
一道凶猛的火龙从枪口里狂喷而出，直接灌进鬼子的机枪口，把整栋楼都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炬！
“我操……”
李云龙忍不住爆了句粗口，一双血红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，死死抓住成才的胳膊。
“还有这种好东西？！在哪儿？！快给老子拿过来！”
他的思路瞬间被打开了。
炸药包不行，老子就用火烧！烧死这帮狗娘养的！
“东西在城北仓库，但那是鬼子原装货，结构复杂，没人会用。而且，燃料可能也不够。”
成才摇了摇头，浇灭了李云龙的兴奋。
然后，他又点了一把更大的火。
“不过，原理很简单。”
“给我两个小时，把缴获物资里所有能用的气罐、管子、柴油、酒精都找来。”
“我可以让队员们，现场组装出几套简易的出来。”
现场……组装？！
自己造？！
这个念头，比“火焰喷射器”本身，还要让李云龙震惊。
他瞪圆了眼睛，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侄子，感觉脑子彻底不够用了。
打仗就打仗，怎么还跟铁匠铺的活儿扯上关系了？
“成才，这……这能行吗？”赵刚也觉得这事儿太玄乎了，忍不住开口，“这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成才没有解释。
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李云龙，看着这个在暴怒与痛苦边缘徘徊的男人。
“叔，信我一次。”
“让弟兄们先撤下来，停止进攻，把这条街让给我。”
“两个小时。”
“两个小时后，我把这栋楼，连同里面的鬼子，一起给你烧成焦炭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可话语里那股子狠劲和绝对的自信，却让周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脊背发凉。
李云龙死死地盯着成才的眼睛。
他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，看到了一种他无法理解，但却愿意无条件相信的恐怖力量。
他想起了苍云岭上那逆天的一枪。
想起了杨村那些神出鬼没的“幽灵”。
想起了攻城前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地图。
这个侄子，从来没让他失望过！
“好！”
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，那股子赌徒般的豪气再次冲了上来！
“老子就陪你小子疯一把！”
“两个小时！老子给你两个小时！”
“全团都听你调遣！你要什么，老子给你弄什么！”
“要是两个小时后，你小子拿不出东西来，看老子怎么扒了你的皮！”
“张大彪！”李云龙扭头狂吼。
“传我命令！全员停止进攻，后撤三百米！把这条街给副参谋长空出来！”
“魏和尚！”他又转向魏和尚。
“你带上警卫连，把全城缴获的油料、罐子、铁管，不管是什么，只要副参谋长用得上，全都给他搬过来！快去！”
命令下达。
整个乱成一锅粥的战场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。
战士们满心不解，却还是执行了命令，潮水般向后退去。
成才则没再多说一个字，转身对身后的“幽灵”队员低声下达了几个命令。
下一秒，十几个浑身带着杀气的“幽灵”，如同鬼魅一般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街道两侧的阴影里。
他们开始在满城的战利品中，搜寻着能够制造“火龙”的每一个零件。
李云龙看着成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，搓着手，在原地来回踱步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。
“喷火的家伙事儿……他娘的……”
“要是真能成，那可就太带劲了……”
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，那所谓的“火龙”，是如何把鬼子最后的乌龟壳，给烧成一地灰烬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