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浓稠如墨，距离天亮不足两个时辰。
平安县城内，除了宪兵司令部大楼前这条街，各处的枪声已然稀落。
独立团的战士们正清扫残敌，收拢俘虏，顺带……疯狂搬运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。
整座城池，都沉浸在一种死亡与胜利交织的诡异狂欢里。
最紧张忙碌的地方，反倒是城西一处被彻底清空的大院。
这里，临时成了一个露天的“兵工厂”。
十几个“幽灵”队员在成才的指挥下，正围着一堆从全城搜刮来的破烂玩意儿，干得热火朝天。
鬼子厨房里拆下的煤气罐、被炸毁汽车上的油箱、粗细不一的铁管、胶皮管，甚至还有几个缴获的德式灭火器。
魏和尚带着警卫连的战士，满头大汗地一趟趟搬来柴油、汽油和酒精。
这些从鬼子车队和仓库里缴获的宝贝，此刻正源源不断地汇集于此，即将成为制造“火龙”的血液。
“副参谋长，这堆破铜烂铁，真能喷出火来？”
魏和尚蹲在一旁，看着一个队员费劲地将一根铜管往锈迹斑斑的铁罐上焊接，满脸都是藏不住的怀疑。
在他眼里，这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铁匠铺的失败品。
“压力，燃料，点火。三个要素齐全，就能。”
成才头也不抬，手里正用钳子调试着一个从灭火器上拆下的压力阀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。
他的解释，魏和尚一个字都没听懂。
但他看懂了成才那双眼睛。
专注，冷静，甚至带着一丝机械般的精准。
在那双眼睛里，这堆破烂不是破烂，而是一块块等待归位的精密零件。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。
李云龙和赵刚终于等得不耐烦，亲自跑了过来。
当他们看到院子里这热火朝天的“生产”景象时，两人都看傻了。
“我操……成才，你小子不当参谋长，改行当铁匠了？”
李云龙凑过去，伸出黑乎乎的手指，好奇地戳了戳一个已经基本成型的“火焰喷射器”。
那东西丑陋至极。
一个大号铁罐子，外面用铁丝捆着两个小罐子，一根长长的铁管从顶端伸出，管口还绑着一团棉花。
“叔，别碰。”
成才的声音及时响起。
“试验品，压力不稳，会炸。”
一听会炸，李云龙闪电般缩回手，骂骂咧咧：“他娘的，还是个呲花？”
赵刚则看得更细，他是个文化人，隐约看出了门道，指着大罐子问：“成才，这里面是燃料？”
“柴油和汽油的混合物，加了融化的橡胶和肥皂，增加附着性。”成才解释道。
“那旁边这两个小的呢？”
“一个装压缩空气，提供压力。另一个是高纯度酒精，引燃用。”
成才一边说，一边接过队员递来的一套成品，亲自检查每一个接口和阀门。
赵刚听得脊背发凉。
物理化学他都懂。
柴油、汽油、压缩空气……他瞬间明白了这东西的本质。
这哪里是武器，这分明就是背在身上的大炸弹！
“成才，这太危险了！万一被子弹打中……”赵刚的担忧脱口而出。
“打仗，没有不危险的。”
成才打断了他，语气没有丝毫波澜。
“燃料罐外层加了湿棉被，能挡流弹。而且，我们只需要喷射几秒钟。”
他检查完毕，将那套足有五六十斤重的简易喷射器，亲自背在一个身材最为魁梧的“幽灵”队员身上。
“记住，冲锋号一响，你只有一次机会。”
成才拍了拍队员的肩膀，眼神严肃得能刮下层霜。
“对准二楼中间的窗户，把罐子里所有东西，一口气全喷进去！喷完立刻卧倒，不许回头！”
“是！”
那名队员的回答铿锵有力，眼神里没有畏惧，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，以及一丝即将释放凶兽的狂热。
很快，三套简易火焰喷射器全部就位。
成才抬头看了看天边泛起的鱼肚白，对李云龙说：“叔，可以开始了。”
李云龙等的就是这句话，他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，兴奋地嘶吼：“好！老子倒要看看，你这‘火龙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！”
……
宪兵司令部大楼前。
“机枪！掩护！”
张大彪一声怒吼，隐蔽在街道两侧的十几挺轻重机枪同时咆哮。
密集的弹雨狠狠砸向大楼二楼的窗口，砖石碎屑横飞，火星四溅，将鬼子的火力死死按了回去。
就在这火力压制的刹那，三个背着巨大铁罐子的身影，从掩体后猛地蹿出，朝着大楼发起了亡命冲锋！
他们是“幽灵”里体能最好、胆子最大的三个人。
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背上的是什么。
那不是武器。
那是三颗随时能把自己汽化掉的炸弹。
但他们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。
五十米！
四十米！
三十米！
楼里的鬼子发现了这三个移动的铁罐子，几挺机枪立刻调转枪口，疯狂扫射。
子弹擦着耳边尖啸而过，在地上犁开一道道尘土。
一名队员脚下一软，小腿爆出一团血花，一个踉跄扑倒在地。
“掩护他！”
魏和尚双眼赤红，架起歪把子，对着那个开火的火力点死死扣住扳机，将一整个弹板的子弹，愤怒地倾泻过去。
另外两名队员没有停。
他们甚至没有回头。
停下来，就是死。
二十米！
十米！
他们终于冲到了大楼底下，这里是机枪的射击死角！
两人几乎同时半跪在地，将粗大的喷管对准二楼的窗口，然后狠狠拧开了身后的阀门！
“嗤——”
一股强大的气流声炸响！
两股黄褐色的粘稠液体，带着刺鼻的油味，从喷管里狂暴地喷射而出，精准地灌进二楼的两个窗口！
同一时间，喷管口的酒精火把被点燃！
“轰！！”
两条液体长龙接触到火源的瞬间，骤然化作两条吞噬一切的火舌！
炙热的烈焰顺着液体的轨迹，疯狂倒灌回大楼内部！
整个二楼，被瞬间点燃！
“啊——！！”
一种不属于人类的，撕心裂肺的惨嚎，从大楼里猛地爆发，那声音里充满了对火焰最原始的恐惧和最纯粹的绝望。
紧接着，是地狱般的景象。
一个个燃烧的人影，惨叫着从二楼窗口跌落，在地上痛苦地翻滚、抽搐，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具扭曲的焦炭。
空气中，瞬间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恶臭。
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独立团战士，都惊得呆立当场。
他们见过各种惨烈的死法，但如此直接、如此恐怖的“净化”，他们第一次见。
“我……我操……”
李云龙手里的望远镜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他张着嘴，喉结疯狂滚动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这就是成才说的“喷火的家伙事儿”？
这他娘的哪是武器！
这是阎王爷手里的焚尸炉！
赵刚的脸色一片煞白，他扶着掩体，胃里翻江倒海。
骨子里的人道主义让他几乎无法直视这残酷的画面。
但他又不得不承认，成才的办法，是结束战斗、减少伤亡最有效的手段。
战争，本就不是请客吃饭。
“第三组，一楼！”成才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，不带一丝感情。
那名腿部中弹的队员，此刻已拖着伤腿爬到墙角。
他看着战友完成任务，脸上露出一个染血的笑容，毫不犹豫地对准一楼被堵死的窗口，拧开了阀门。
第三条火龙，呼啸着钻进了一楼。
惨叫声再次响起，又很快终结。
整个宪兵司令部大楼，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燃烧的铁罐头。
里面的百十来号鬼子，连同他们最后的疯狂与顽抗，被这三条来自地狱的火龙，净化得干干净净。
战斗，结束了。
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，照亮这座满目疮痍的县城时，魏和尚带着几个战士，爬上了已经不再冒烟的大楼楼顶。
他们砍断了那面肮脏的太阳旗。
然后，将一面沾满血与火，却依旧鲜红的、绣着镰刀和斧头的旗帜，用力地，插在了平安县城的最高处。
那面旗帜，在晨风中猎猎作响。
它向整个晋西北，向整个华北，宣告着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胜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