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晴送他到高铁站,依依惜别,然后搭地铁回父母家准备晚饭。
这次离别很顺畅,没有痛苦哀愁,跟街上欢快的过年气氛一样。
许耀搭乘五个多小时高铁,坐得累了,就到车门连接处站一会儿。拍下沿途被雪覆盖的天地,发信息给颜晴。就会收到一连串‘哇哇’的搞怪卡通回复。还有一连串的小心心。只是看看信息都会觉得甜蜜蜜的。
下了火车。
明明打车十五块就能到家,司机却嚷嚷着五十、五十,少五十,不走。
“我是本地的,还宰一刀?”
“不像。”司机从右边的后视镜里看着发型洋气,衣着时髦的许耀摇头。
“老小区,外地人谁知道?周围路名我都知道,还宰我?”
“那四十五吧,小年了,你看看快饭点了,没车了。”
“好吧。好吧。”许耀拉开车门,把手提袋、背包塞进后排座位,上了车。
下雪了,雪花飞舞,天色昏暗冰冷。
宽阔的柏油马路,几乎没有别的车,也没有行人。两侧都是平整的地块,成片枯黄的草根。远处破落待拆迁的矮房子,屋顶立着红色的十字架,清晰又怪异。
车子开上立交桥,直接开下桥,转个弯停在路边。
“不进去啊,这地方车子进去不容易,出来更难。”
“好吧,好吧。”许耀扫码付款,拎着大包小下了车。马路变宽了,这边是30层的高楼,对面是低矮的老小区。
穿过马路,这片生活区还是老样子,今年跟去年一样。
回家的必经之路,是商贩们自发形成的集市。几排老公房中间的空地上,用彩条防雨布、或是黑色农用遮阳布搭起的棚子,三、四百米长,或者更长。街上卖什么的都有,吃的、喝的、五金、花布、老鼠药···
路口,卖鱼的商贩们就地杀鱼,鱼鳞、内脏堆起一滩又一滩。看样子生意很不错。这是要收档了,才用铁锹铲进垃圾桶。冰天雪地封住了腥臭,也冻结了嗅觉。许耀小心迈过去,生怕鱼腥沾到鞋上,溅到裤脚。
许耀费力的腾出手,抹了抹鼻子。把高领毛衣领子拉起来,遮住冻得通红的鼻子。拎着袋子的双手尽量缩在袖子里。
两边肉铺也收摊了,老板油亮通红的手搂起没卖掉的肉排,径直扔进冰柜,哐啷啷,冰冻的骨头掉落的声音。常温比冰柜也高不了几度。
卖菜的摊位上各个都盖着暗红色花棉被,是为了防止菜被冻伤。不过红花布缝的棉被,家家都有,也是挺逗的。
烧饼摊烘饼的铁通孤零零的站着,早已没了热乎气儿,摆摊用的长木桌子也不知道被塞在哪了。
街市上林立的摊位,突然凹进去的地方,是一所小学校。天色擦黑,看不到校名了。许耀就是在这里读的小学。旁边露天棚子是卖正宗牛羊肉的,整扇的牛羊,当街切成块,用锋利的剔骨刀,从不还价。别家五十,他家八十。此时大案板上一层积雪,老板也回家了。
看见学校就左转,走三五十米,就到家啦。许耀把东西换了手拎着,大步往家赶。
终于到家了。
一楼。
门上新贴的春联金光闪闪,过年了。
还没等许耀腾出手敲门,门就开了,涌出一股热气。
“在厨房就看见你了。妈,许耀回来啦!”楼梯间昏黄的声控灯照亮姐姐的脸,满脸堆笑。
穿着暗红色围裙的姐姐接过许耀手里的袋子,把他让进屋。
门只半开,推不动。许耀只能退下背包,拎在手里侧身挤进家门。是门后电动车顶了门,四四方方的门厅,它占了一半。
屋里有暖气,温度还好。许耀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。
三步走进房间,妈妈坐在床边,笑眯眯的看着许耀“就等你啦。吃饭吧,吃饭吧。叫你儿子也出来吃饭。”让姐姐叫外甥出来。
巴掌大的房间,两张小床,对面小电视机柜还是去年许耀回来时买的。
许耀撑开墙边的折叠圆桌,摆着妈妈面前。别看现在的妈妈是个胖老太太,年轻时可是厂宣传队一枝花,长得漂亮,能歌善舞,还会拉手风琴呢。
“怎么样啊,老太太?”许耀想拉妈妈的手。
“洗手去。”妈妈轻轻的摆了一下手,看着儿子抿嘴微笑。眼神里尽是慈母看儿子的喜爱。
“好哒,好哒。”许耀去厨房洗手,十岁的外甥凑过来“舅舅,带好吃的了吗?”
“见到舅舅不问好,光知道问吃的。赶紧给舅舅问好。”炒菜的姐姐立马接过话来。
“舅舅好。”
“哈哈。肯定有好吃的啊。想吃哪个。”许耀领着外甥翻带来的特产零食。
“吃饭了,吃什么零食。快去坐好。”姐姐端着菜,拿着大把筷子,对着儿子大喊。
“你妈生气了,咱吃完饭再吃。”许耀拉着外甥,拎起一摞塑料凳在桌前摆开。
老妈坐床上,他们三人坐塑料凳子。
四个菜,红烧鱼、白菜炖大虾、溜肉段、疙瘩汤。
“都是你爱吃的。”姐姐拿着常温啤酒给弟弟和自己倒上。
“老妈不喝一口?”许耀端着杯子在妈妈面前馋她。
“妈不能喝,总是这疼那疼的,不给她喝。吃点疙瘩汤更好。”姐姐说着,又进厨房拿来一摞碗,分别摆在面前。
“你们喝。我吃两口就行。”妈妈自顾自舀了两勺疙瘩汤。
“哪不舒服啊?去医院看看没?”许耀关切的看着妈妈。
“没事儿,过两天就好了。一到天冷就不舒服。”妈妈满面红光,笑眯眯的,看起来没什么不好。
“嗯,有不舒服要告诉姐姐。”许耀端起杯子敬姐姐。
“姐,辛苦啦。来,敬你一杯。”
“应该的,应该的。”姐姐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,端起杯子,一口喝了大半杯。
姐姐大自己十岁,当年也学过两年舞蹈,运气没那么好,没坚持下来。后来父母厂里招工时,托人安排了个仓库管理员,一直干到现在。
“来吧,大外甥,走一个。你小子学习···”许耀举杯做出碰杯的样子,外甥撇下筷子,端着汽水碰上来,不等舅舅说完,仰头,一饮而尽。
哈哈。
外甥害怕提‘学习’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家人欢聚,过年的氛围又温馨了不少。
妈妈又说起许耀小时候因为被同学嘲笑‘娘们’,不愿意练舞,偷跑,结果好巧不巧偏偏撞在大城市舞蹈学院来选才的老师身上,反而被老师一眼相中的事儿···
姐姐也又提起,小时候妈妈上班忙,给他做饭洗衣服,讲故事哄他睡觉结果自己睡着了的囧事···
酒过三巡,菜也吃了大半。
“耀耀,老妈想你啊。这次回来多待几天啊。过了十五再走。”姐姐几杯酒下肚,暗黄的脸上浮起红晕,眼里布满血丝。
“行。没问题。”许耀放下筷子,摸了摸外甥的头,指指地上带回来的特产。
许耀把按摩仪递给妈妈,“给您买的,按摩的,用用试试,可舒服了呢。”
妈妈抱着盒子带上老花镜,翻来覆去,看了又看。
许耀凑上前帮着拆开包装,照着说明书一通摆弄,把按摩仪贴在老妈肩上,让老太太试试按摩力度,感觉感觉。
“这东西挺好。耀耀,咱妈现在身体没那么好啦,浑身上下哪都疼。也是跟这住的环境有关系。潮湿。房间不通透,还晒不着太阳。委屈咱妈啦。”姐姐说着说着,抬手捂着脸,哭起来了。
许耀一愣,抽了两张纸巾塞到姐姐手里。
“嗯。嗯。知道。知道。都知道呢。别哭了。”许耀拍着姐姐的肩膀安慰道。
“咱妈可不容易,咱爸妈离婚后,问都不问。都是咱妈一把手把咱带大。咱现在大了,怎么都得把咱妈照顾好。你说是不是?”姐姐抬起头忧伤的看着许耀,凌乱的头发沾着泪水黏在脸上。
只比颜晴大3岁的姐姐怎么如此苍老枯萎。许耀又递了张纸巾给姐姐。
姐姐总是埋怨姐夫没本事,挣不来钱。前年夏天离婚了,只带了儿子回来。挤在妈妈的老房子里。
看着面前的姐姐,许耀想不出说点什么才能缓和气氛。看向妈妈,期望老太太能说点什么。
妈妈正此时靠在被子上,盯着电视看得出神。一旁的按摩仪闪着红灯,应该是没电了。
许耀扭头看了一眼电视,‘记者帮忙’是老妈最爱看的家长里短节目。
“耀耀,你说你出去这么多年,妈也指不上你。你不能不知道孝顺啊。你生活好了,不能把妈忘了啊。”姐姐拍着许耀的手背,顺势捻了捻许耀的毛衣袖子。提起杯子喝干了杯里剩的酒。
“嗯。不能。”许耀点头,却不敢看姐姐。是颜晴买给他的羊驼绒毛衣。
“哎,跟你说啊,咱家后头那片空地,现在也盖了楼了。明后天正好我都休息,咱带着老妈一起去看看。”姐姐眼里闪烁着光。
“嗯。行。”许耀看向妈妈,老太太稳稳的靠着被子看电视,没往许耀这里看一眼。
“呦,没酒了。儿子,去门口小店买瓶酒,我跟你舅舅好好喝喝。”姐姐嚷着儿子。
“姐,明天再喝吧,菜也没了。明天,明天咱出去下馆子再喝。”许耀拦住外甥,商量着跟姐姐说。
“噢噢,明天下馆子喽。”外甥放下外套,坐回去吃零食,玩手机了。
“那好吧。”
“我帮你收拾桌子。”
“不用,不用。”姐姐抢过碗筷,摞起来端进厨房。
许耀把剩菜端过去,擦了桌子,折叠起来。
不一会儿,姐姐洗好锅碗。在围裙上抹着手走进来。
“吃水果不?有苹果、梨。”
“不吃了,几点了你们赶紧休息吧。”许耀取下衣架上的长羽绒服,打算跟妈妈、姐姐告别。
“在家里挤挤呗,这么晚了去哪啊?”妈妈看向许耀。
“路口有个小酒店,我在那定了房了。钱都付了。”许耀记得来时下车的地方看到快捷酒店的招牌。穿起羽绒服,拽了拽毛衣袖子,柔软细腻。
“也是,这么小的屋子,挤着睡也累。”姐姐接话道。
“嗯,随你吧。钱多。明天啥时候过来啊?”妈妈盯着电视问。
“十点呗,明天一起出去逛逛。”许耀拉起拉链。
“太好啦,明天跟舅舅出去玩啦。”外甥放下手机,高兴得拉着舅舅的手摇来摇去。
“好好休息吧。我走了,明天见。”许耀拎起地上背包,跟家人道别。
“行啦。去吧。明天见。路上慢点啊。”妈妈没下床。
姐姐送到门口“慢点啊。”
“行,快回去吧,冷。”许耀带上门。
外面起风了,雪没下多大,应该早就停了。几乎没有积雪,只是冻硬了地面。
许耀背起双肩包,点燃香烟,顺着来时路顶着风,往路口走去。
真冷啊!又硬又冷。风像刀子一样划在脸上。
一支烟没抽两口,就被风卷得只剩烟蒂了。
许耀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在电线杆子上摁灭烟头。
包水果的泡沫网兜,装菜的脏塑料袋被风裹挟在脚下,不停的纠缠着许耀。踢开这个,又飞过来那个。
终于来到路口了。风更猛了。
街上没有一个人,也没车。
穿过大马路,许耀来时下车的地方,的确有一家快捷酒店。
许耀推门进去,对着柜台里,趴在桌子上玩手机的女的:“开房间。”
女的头都没抬“有预定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不划算,贵啊。你现在赶紧网上订。”
“哦。你不能给我网上价吗?”许耀掏出手机。
“不行啊。”女的还是没抬头。
许耀摆弄着手机操作网上订单。
“订好了。”
“嗯。等会儿我才能看见。”女的支起身子,依旧没抬头,刷着手机短视频。
“叮。”
“哎,订单有了。订几天?七天啊?大过年的,你都住啊?”女的抬起头吃惊的问,又吃惊的盯着许耀的脸好久。
“网上价格就比你店里便宜十五块。”
“七天也有一百多块了。够吃早饭了。证件。”女的又盯着许耀看了两眼。
核对了证件,拍了入住登记照。给了房卡,还有一罐汽水,一个苹果。
终于进了房间,晚上八点多了。
很新的装修,被单毛巾也都还行。房间很暖和。
许耀脱掉外套、牛仔裤。
推开窗缝,靠在床上,点起烟。
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。摸出手机充上电,玩会儿“吃鸡”。
十点多,颜晴传来信息“宝贝儿,今天过得怎么样啊?回到家很开心吧。晚安喽!”
“少装了,你有这么早睡觉吗?不会是出去鬼混了吧。”许耀才不相信颜晴会早睡早起。
颜晴发来一桌子菜的照片,“都是我买的做的,买洗烧一条龙,8个菜呢,累死了。”
许耀点开图片放大细看,嗯,还挺会做的,红烧的、茄汁的、白灼的、葱油的、炒的、蒸的······会得还真不少呢。
“你家几个人啊,做这么多?”
“亲戚来啦,一共六口人吃饭。都吃了,一点不多。”
“做饭小能手啊~”许耀很认真的夸她。
“做饭好吃的人编故事更好。”
“哈哈哈,王婆卖瓜,你的饭我吃过,故事我演过。也就一般般。”
“哼哼,不赞美我,你完了。不理你了,睡觉了。”
“好吧,好好休息休息,我也睡了。”许耀随手发了盖被子睡觉的动图。
许耀放下手机,从包里掏出换洗内衣,洗个澡,好好睡一觉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