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过饭,隋家人坐了一刻钟,起身告辞。
虽然刚才饭桌气氛相对融洽,可有些异样是掩盖不住的。
阮秀珠象征性挽留,得到隋母礼貌而坚定的婉拒后,她不再多劝,嘱咐宋栖棠送客。
宋栖棠刚起身,隋母就摆手目不斜视走向门口,淡声说:“不用送,桌子乱糟糟的还得收拾,你留下照顾秀珠。”
罕见的,她似恍若未闻,又无意识多走几步。
隋母连门面功夫都懒得继续做,不耐斜眼,更无视隋宁姐弟俩复杂的神色,兀自扶着黄老太开防盗门。
门一开,外头恰好站着个陌生女人。
“小宋,雯雯想找夭夭玩,我看就让她直接去我家吧?”
夭夭抱着玩偶跑门边仰视雯雯妈,“阿姨,我吃过饭了。”
宋栖棠樱唇翕动,反应慢一拍接茬,“洗漱包我准备好了,你稍微等等,这就去拿。”
转身时,衔接阮秀珠平静的眸子,她喉咙哽了哽,若无其事开口,“婶婶,既然黄姥姥他们不用送,我送夭夭去隔壁。”
阮秀珠依然面容平和,“去吧,我等你回来。”
宋栖棠抿抿唇,走进卫生间取洗漱包。
等她离开,隋母朝阮秀珠笑,“谢谢招待,先走了。”
说完扫向一旁的隋安,愠怒道:“你是男孩子,前面带路。”
话落,宋栖棠去而复返。
高挑纤细的身影,连衣裙摇曳生姿,可惜面色苍白,很萎靡。
隋母眼波微动,收敛余光,当先下楼。
“走吧,饭都吃完了。”隋宁担忧地看一眼宋栖棠,追在隋母后头跨出楼道。
隋安顿了顿,左右望望,只能匆忙打声招呼和隋宁一起出门。
——
原先热闹的氛围立时冷清不少,只剩门里门外四个人。
夭夭第一次借宿别人家,特别兴奋,看到宋栖棠又觉得不舍,嘟着红润小嘴撒娇,“糖糖,外婆,我会想你们的哦。”
阮秀珠笑了,慈爱地挥手,“咱们明天见,晚安,宝贝。”
宋栖棠牵着夭夭迈进楼道里,摸她脑袋,“我也会非常想你。”
“吻安!”小姑娘笑眯眯张开双臂,眼里银辉烁烁。
宋栖棠蹲下抱住她,亲亲她额头,脸上的光彩像年久油画一层层剥落了颜色。
有那么一秒,她心口抽搐,甚至想请求夭夭,“今晚陪姨姨,哪儿也别去好不好?姨姨很需要你。”
可对着她纤尘不染的双眸,最终还是难以启齿。
交代完一些事宜,夭夭明媚的笑脸被铁门寸寸遮蔽。
撑着宋栖棠的那股力气霎时不翼而飞。
颓丧靠向身后冰冷的墙壁,脑海一片空白。
外面的自动感应灯很亮,可她只觉得视野尽是黑雾。
过几秒,灯光熄灭,冰冷的黑暗覆盖,沉甸甸裹在身上。
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呢?
大概就像她学生今天聊起的一件趣事。
考试不及格,绞尽脑汁隐瞒家长,不曾想,试卷已经被家长拿到手,于是拼命希望家里能来客人。
那样的话,父母便会顾及面子不训斥自己。
所以,宋栖棠刚刚真的格外希望隋家人可以多逗留或者夭夭不要去隔壁,但那又有什么用?
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。
为什么会东窗事发,事到如今,已经不重要。
黑茫茫的影翳下,眼角绷得干涩,热烫的东西刷洗凉静脸庞。
触手一抹,掌心全是湿漉漉的液体。
右侧防盗门就在这时重新打开。
感应灯闻声而亮。
她张皇抬眸,泪眼朦胧中,交接阮秀珠冰寒得毫无温度的眸。
——
家依然是那个家。
桌上堆积残羹冷炙,空气弥留着饭菜的香味。
温馨的感觉却荡然无存,反而换做凝重哀痛的气流充溢客厅。
阮秀珠紧摁后腰坐回沙发,瞅着脸色泛白的宋栖棠,冷笑。
可怕的沉默蔓延,宛若细菌疯狂地肆虐,吞噬着彼此的心。
良久,阮秀珠拿出一本泛黄的相簿。
那相簿看得出经常翻阅,边角都起毛了。
宋栖棠纤睫微颤,移开眼,狠狠逼退泪意。
“可馨只比你小半天,你凌晨四点出世,她第二天中午,当时你爸开玩笑,说你两没准儿前世双胞胎,上辈子姐妹没做够,约定这辈子再续姐妹情……”
“晓得你妈难产去世,我不顾自己剖腹产执意下地去看你,见你第一面就喜欢,婴儿最好喝母乳才健康,你又早产,小小的一只躺保温箱看着心疼,我怜惜你,主动提出给你哺乳。”
阮秀珠颤抖的指腹翻开一张张相纸,最终定格属于宋可馨的照片,嘴角染着笑,温柔抚摸女儿眉眼,“你两上辈子或许真是双胞胎,不仅长相酷似,性格也是一动一静。”
宋栖棠无地自容,低垂的睫毛不停颤动,水眸晃着破碎的光。
愧疚犹如投毒的火焰,肆意燃着身体发肤,无一处不疼。
她咬唇,骨骼僵得能化石,死死承受那份砭骨的拷问。
阮秀珠轻笑,眸光飘忽,“每次带你们出去,人家都羡慕我好福气,他们恭维我养了双如花似玉的姐妹,那时候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之一,我还想好要送你们一样的嫁妆。”
大颗大颗眼泪淌相册,迅速打湿宋可馨温丽的眉目,她瞳眸震了震,连忙伸手擦拭,然而泪水越来越多,情绪决堤而溃!
“可馨的性情从小文静软和,她受欺负,永远是你第一个出头,你承诺过她,无论谁欺负她,你都会替她出气……”
“可你现在做了什么?”
阮秀珠眼眶猩红,猛然提高声调嘶喊着痛骂,“你做了害死她的凶手的情妇!你向他摇尾乞怜,卑贱出卖自己!”
“他不但害死可馨,还逼死了你爸!”她切齿,痛心疾首补充。
宋栖棠如被雷震,难堪闭上眼,晶莹泪痕顺着脸颊簌簌滴落。
无穷无尽的酸涩涌出胸腔,刺激得泪腺几近爆炸。
“对不起啊,婶婶。”
她脚步虚浮着挪到阮秀珠身前,脸孔越发煞白,低哑着嗓音解释,“我没想故意骗您,我只是太怕失去您了,我……”
“我宁愿死也不接受那个畜生施舍的恩惠!”
阮秀珠暴怒打断,火气飙升顶点,猛地甩了宋栖棠一个响亮的耳光,指着她咆哮,“江宴行在哪儿?马上给他打电话!否则我立刻撞死在你眼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