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皓谦侧首,眉梢挑了挑。
江宴行的用词很微妙,却莫名不会让人怀疑。
是“不会”再爱他,而非“不再”爱他。
“怎么?”陆皓谦缓缓站直身体,饶有兴致打量江宴行,“你们还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?”
江宴行折眉吸口烟,轻雾漫出唇齿,蒙着轮廓忽远忽近拉伸双方距离。
他没掐掉烟蒂,长指反而执着那截烟在栏杆龙飞凤舞写下一个醒目的棠字。
动作娴熟,笔法流畅遒劲,显见经常做这样的事。
“我睡了她,叶凯风送女人过来我房里伺候,结果搞错对象,哪里料到是她。”男人冷哼,寒隽神色不觉透出些许柔和,“这么大个人还进去过,蠢的要死,随便就被算计了。”
“后来又跑到我酒店……我还能怎么样呢?毕竟从小到大,她对我有所求,我没拒绝过。”
江宴行姿态懒散,重新点燃一根烟,夹烟的手指漫不经心拨了拨珠串,无奈地摇头。
“三更半夜吹枕头风,娇滴滴求我替她解决高飞抢回外甥女的抚养权,反正我刚好有收拾高家的打算,干脆顺便一举三得,彼此都皆大欢喜。”
调子挑着上扬,尾音染着婆娑烟雾弥散,隐约透出洋洋得意的味道。
陆皓谦无语消化完这一段插曲,突然大笑着拍了拍江宴行肩膀,“得了便宜还卖乖。”
“你是宋显义亲手带出来的接班人,定力和能力一般人比不了,你存心把她睡了,因为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继续和她纠缠。”
“并非七妹妹太蠢,是你那些年把她护得太好,而且她的本性本来就善良纯真。”他忽而凑近江宴行,笑得暧昧,“说真的,滋味儿如何?”
江宴行回眸望一眼雅阁消失的方向,眯眸,唇尾逐渐撩起纹路,再回头凝视白灰色的笔迹,目光深了深,英俊的五官蔓延悠长艳色,低低吐字,“多年夙愿。”
自十一年前开始,那就是他最遥不可及偏生最无可抑制的心愿。
起心动念,魔怔得无法自拔。
——
隋安依然开着从同学那儿借来的雅阁送宋栖棠回医院。
上次雪夜被江宴行拦截的情景历历在目,他抿唇,握着方向盘,心里免不了一番失落。
宋栖棠肯定不会嫌贫爱富,然而,男人之间的较量却涉及到诸多层面。
未曾有哪刻如直面江宴行的时候,他竟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他跟前不值一提。
有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,毫不费力站上金字塔顶端,哪懂得他们底层人的挣扎?
“曾妮等会儿也过来看阮姨。”隋宁退出微信,看向闭目养神的宋栖棠,“很累?”
隋安从后视镜里瞥眼宋栖棠,“我姐说了,服装店这两天你不用去,专心陪阮姨。”
“你们别担心我,婶婶既然平安,我也能卸下大半重担。”宋栖棠含笑捏了捏眉心,摆手,“累确实累,回去补一觉立刻回血。”
隋宁端详宋栖棠,念头倏然一转,“你气色的确不太好,我过年前跑车,他们给我送了几盒阿胶,我回家拿盒给你。”
顾忌着隋安在场,她用手机打了行字发给宋栖棠的微信。
“宫寒的毛病,没去看过吗?听说宫寒会影响初潮,你初潮怎么护理的?”
宋栖棠默读,纤长的羽睫仿佛静止瞬息,胸口涌上无数陈杂情绪。
记忆劈波斩浪侵袭,倏忽沉得如一只铁球压迫着胃部,别提多难受。
铁水溶化,把心泡得发出浓郁的腥味。
交金错锦的夕阳镀上她沉静脸孔,衬得神情愈发幽寂。
“等忙完吧。”她快速回复。
车子停医院大门口。
宋栖棠与隋宁相继下车。
隋安坐驾驶座不动,双手搭住方向盘,痴痴盯着那抹窈窕身影神游物外。
灿烂光线描摹她漂亮的额角,她娴雅侧身,看过来的眼睛犹如凝聚了天地万物的灵气。
“傻小子,你发什么呆?”隋宁瞅着隋安花痴的模样啼笑皆非,“还不去停车?”
隋安如梦初醒,红着脸收回视线,手忙脚乱开车,中途没耐住,再次瞧向后视镜。
隋宁拉着宋栖棠絮叨,不时抬手指车,表情很丰富,大概在数落自己。
反观宋栖棠则一脸温和,面庞几乎看不见任何明显的感情波动。
急促的心跳失重一般缓慢回落,那些细碎似星辰的喜悦溃散得无影无踪。
隋安敛眸,颌线紧绷,难以排解的烦闷浮上心头。
偶尔,他会以为她是一尊精致的玉雕。
温淡柔凉,美丽易碎,历来不食人间烟火。
可随着这段时日的接触,回溯所见所闻,他才猛然醒觉自己大错特错。
在江宴行面前,她无拘无束肆意妄为,拥有鲜明的情感,会萌发大起大落的心态变化。
嬉笑怒骂无一不生动,远比她刻意温静的形象真实。
——
“曾妮昨天还偷偷问我,你想不想做饶宇的女朋友。”
并肩进住院部,隋宁抓紧时间追问宋栖棠,“我估计你没兴趣,饶宇私聊过你吗?”
这一整天过得兵荒马乱,总算逮到机会打听了。
按隋宁的揣摩,有江宴行那座瘟神镇压,宋栖棠还想谈恋爱?
根本不可能!
“私聊过两三次,人家没主动提,我干嘛戳破窗户纸?”
宋栖棠不以为意,揿下电梯键,沉吟道:“我聊天表现得并不热情,饶宇不当面找我,找曾妮旁敲侧击,大概猜到我会拒绝他。”
“何必拐弯抹角这么麻烦?不嫌累。”眼角一扫,隋宁忽地捕捉到类似于相机的声音。
周围人声嘈杂,她无端警惕,眺望搜寻,原来是一个小孩在拍大厅。
“曾妮不找我,只找你,说明饶宇向她探听过我的情况,她两面不好得罪,”宋栖棠扯唇,似笑非笑瞥着隋宁,指尖推了下她额头,“你被人当枪使了。”
“随便吧,我不爱玩心眼。”隋宁摸摸眉心,大咧咧挽住宋栖棠胳膊,“我最好的朋友是你。”
走出轿厢,宋栖棠的手机忽响。
机身不断地振动,一串陌生号码缭乱跳跃着屏幕。
渐渐的,急迫振铃好似同频了心率。
隋宁发现宋栖棠的脚步越来越慢,神情同样晦涩,“是谁打的?你为什么不接?”
宋栖棠不语,迟疑半晌,最后还是毅然挂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