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栖棠充耳不闻。
秀挺脊背沐浴阳光下,脊梁却犹如一柄笔直冰刃,裹着经年不散的寒气。
脚步不疾不徐,步态依然是婀娜而优雅的,瞧不出些许的慌乱。
想起昔年那个明艳飞扬经常黏着江宴行的少女,陆皓谦不由得百感交集。
女人一旦狠起来,其实比男人更决绝。
“七妹妹,事到如今,我不信你丝毫端倪没看出来,排除阿行对付宋家,你遇到的其他事,不全是阿行加害,是江竞尧在故意搞鬼!”
“你爱阿行,正因为你已经察觉到蹊跷,所以你拒绝听他解释,你封闭了自己的情感,害怕自己重蹈覆辙,更担心自己的心软会伤害阮姨她们。”
“可你想过没有,你的冷漠对阿行公平么?死刑犯都有一次辩解的机会。”
那道窈窕的倩影不着痕迹一滞,尔后,继续从容抬起了步子。
“你的心软不是空穴来风,阿行的心里从头到尾只装着你,他就算再怎么十恶不赦,也还是你们孩子的父亲,你们受苦,他同样很煎熬。”
“呵。”宋栖棠轻渺的笑声飘荡四下,不可捕捉,仿佛苍凉的风从雪山拂到荒野。
“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确实大相径庭,我并非觉得你偏颇,只不过,各有各的立场。”
笼着光芒的静影无声侧身,温言软语反衬得艳丽眉眼愈加凉薄,“世上从没真正的感同身受,无论他有多少不得已的原因,结果就是现在这样。”
“我曾经是特别喜欢追问过程的人,可如今恰恰相反,毕竟收获的结果比过程更痛苦。”
“我原谅他,甚至答应破镜重圆,怎么对得起我爸?”她低笑,面上闪过恍惚,眼神忽而悠远,“更对不起我自己,还有那个夭折的孩子。”
“他孝义难两全,我一样。”
——
包房里,茶香飘溢,氛围陷入了难言的沉涩。
江宴行眸色阴晦,居高临下睨着阮秀珠,英俊的脸无甚表情。
“回答不上来是吗?”阮秀珠眼睛动了动,眉宇间泛起冰冷的讥诮,“算你有自知之明。”
“自知之明在感情面前不好使,假如有用,昨晚的风波就不会发生。”
江宴行依然是不显山露水的姿态,端起盖碗放到她跟前,“试试吧,空运的茶叶。”
“这杯茶,的确该喝。”
阮秀珠揭开碗盖,悠闲拨着茶汤,深嗅醇润高锐的香气,“我们宋家人恩怨分明,昨天我情绪失控,一时冲动犯下了后悔莫及的错误。”
“就事论事,我的医药费是你掏的钱,如果没你,栖棠还不知道会多无助。”
“她说的挺对,一码归一码。”
慢悠悠品口茶,阮秀珠眼角的皱纹逐渐舒展,瞥向神情冷冽的江宴行,“泡一壶好茶,茶叶的优劣固然重要,泡法更加重要,你们破裂的感情也如此,强扭的瓜不甜。”
“甜不甜是我和她的事,退一万步讲,您确定我们是强扭?”
江宴行懒淡勾起唇,寒劲的气场压迫阮秀珠心口,眼眸清凉,沉沉余光若有若无扫过门口,“倘若她不爱我了,您何必来这一趟?”
“咔哒”一声响。
阮秀珠一震,捏着的碗盖忽地砸落碗沿。
“你铁了心缠着栖棠?”她怒极反笑,颤抖的指尖丢开盖碗愤然指着江宴行,“别忘了,是你亲手整垮宋氏,也是你亲手送栖棠上法庭,就连你们的孩子都是被你害死的!”
汹涌如潮水的酸痛裹挟狠戾淹没脏腑,江宴行似笑非笑,凉冽的眸子微微抬起,带着一丝杀气笼罩阮秀珠,“您非得逼她?她受的委屈,您看不到?”
“我在逼她?明明是你这个畜生太厚颜无耻!”
阮秀珠的手抖得停不下来,眼底迅速填满了晃碎的泪水,猛地起身揪住江宴行衣领,“我不清楚你对栖棠的企图,真心也好,假意也罢,只要我活着,就绝不可能成全你们!”
“还逼她做情妇,你怎么说的出口?秦晚死了,外头的那些庸脂俗粉玩腻了,你又开始找栖棠的乐子?真以为宋家没人替她撑腰?”
怒容使得她五官严重扭曲,凄厉的嘶吼回荡房间,“你到底要糟蹋栖棠到何种程度?”
“你搞错了,我从未当过棠棠是情妇。”
江宴行挺拔的身形立着,任由阮秀珠撒泼,低沉磁性的嗓音盘旋她面门,“从头到尾,我对她一分一毫的玩弄都不曾有,不管您愿不愿意接受,我余生不会再放弃她。”
话音刚落,阮秀珠忽然松开江宴行,不假思索抓起水壶扔向他,“那就看看她要谁!”
滚烫的茶水泼了满身,浸湿胸前衣料。
江宴行不躲不避,半边俊脸被热茶烫得发红。
紧闭的门毫无预兆被打开。
阿茵恭敬的声音传来,“宋小姐。”
阮秀珠侧眸,门前的年轻女人不晓得站了多久。
衔接对方平静的视线,莫名的,她有一瞬间惊慌失色。
江宴行幽邃的眼眸微光跳跃。
宋栖棠表情如常,快步进门,“婶婶。”
医院的人一打电话,她便立马笃定阮秀珠来了酒店找江宴行。
眼尾斜掠男人,瞟见他胸口隐约露出的纱布,心里倏然漫过阵阵寒意。
阮秀珠握住宋栖棠的手,直言不讳,“栖棠,我是特意来找他的,希望他别再纠缠你,你反正到堂了,我问你,你对他余情未了吗?”
江宴行没看阮秀珠,脸上凌厉的线条被光线晕得柔和,安静地凝注宋栖棠。
宋栖棠清凛移目,扶着阮秀珠后退一步,冷淡启唇,“婶婶,您用不着特意跑来这里。”
“我的选择,从始至终没变过。”
耳畔冷笑环绕,手臂忽而被男人的手掌扣住,不容抗拒扯到他面前。
见状,阮秀珠霎时气得心肉绞痛,“江宴行,你放开她!”
距离近在咫尺,灼烫的气息绵绵喷洒宋栖棠耳畔。
她呼吸一滞,仓皇抬眼,倏忽跌进那双波翻浪涌的黑眸。
“宋栖棠,你现在这么果断放弃我,当真半点不舍都不存在?真能放下我?”
宋栖棠瞳光涣散须臾,很快收拢思绪,嫣然笑着直视江宴行,笑颜清美如雨后梨花,“听说出狱的人走出那扇门不能往回看,否则要走回头路,你对我而言,也等于是监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