妇人抖抖索索地请李洛秋坐至一旁左侧还算干净的竹凳之上,却并不让茶,自己坐于右侧的竹凳之上,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李洛秋,说道:“姑娘,老妇有一事相问,敢请姑娘如实禀告,可好?”
李洛秋对这屋子中清爽简洁的陈设甚是喜欢,一边用心打量着屋子,一边点头说道:“夫人那首江南小调让我感觉甚为亲切,如果可以高攀的话,夫人给我的感觉似是与自家娘亲一般亲切,但妨有事,不必推介,直管问来。”
妇人满意的点点头,强自按捺着虽不敢以振奋表露于面部的心情,沉吟片刻,方才问道:“如果说来,便当真不客气了。恕老妇唐突,敢问姑娘仙乡何处?令尊令堂可还安好?”
妇人的问话,将李洛秋的思忆拉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幕,不觉眼里闪着晶晶的泪光,抬袖抚了抚额头,声音略有些哽咽地说道:“不瞒夫人,命数使然,小女子自打出生起便不得人喜爱。小女子自打出生起,便被父母抛弃在五梁山,是跟着一个恰巧路过的猎户长大的,如今算来已经一十有六了。”
人有时候就是这样,心里话不敢与熟悉的人讲述,又或是一些私秘的事情,其实谁都不想一直深埋于心的,对于周围人,比如小翠,因为看不清其真实的相貌,自是不敢随意坦露。
对于不知晓自己底细的,更看不清自己相貌,凭空又有着熟悉感的画外人,此时的李洛秋竟生出了想要一吐胸臆的想法。
说出口来,便是想要让心底舒坦些,其它还能起到何种作用呢?
比如现在的人们,对于一些不愿意与身边人诉说着的秘密,却能够在网络与不相识的人大诉苦水,究其根本是心底太过寂寞的原因,此时回想起往事种种的李洛秋,又何尝不是呢?
妇人看到李洛秋目光呆滞的望着屋外黑森森的暗夜,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,竟是有些惺惺相惜。
想起自己的身世,亦是一阵惆然,用手中的折扇随意的拍走了正飞过来的一只嗡嗡直叫的蚊子,叹息一声说道:“相见何必曾相识,同是天下苦命之人!”
李洛秋侧眼看时,妇人美丽的眸子中此时已经蓄满了莹莹泪水,勉强笑了笑,极力想冲破方才由自己引起的尴尬与不快,试探性的问着,“美则美矣,这个地方虽然清静,也极适合人修身养性,却也太冷寞了。夫人是被人囚困于此的吗?”
李洛秋想着这个排列成阵的竹林,以及自己所来之时费的种种周折,此时从妇人行路的姿势,步态绵软的犹如踩着成团的棉花。
感觉她竟似生着病症,感觉不到有任何的内力,想来亦不是个习武之人,这妇人即便想出去,也是枉然。
论年纪与张天宇定相差二十岁左右,一时竟猜测不出她是何种身份。
姐姐?不象。皇家的女儿,如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?情人,没看出那厮有关恋母情节来。娘亲?不是说他的母妃出家修行了吗?种种猜测令她想象不出这位女人的真实身份,忽然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子里灵光一闪,莫不是?
妇人苦笑一声,摇了摇头,眼睛无神的盯着桌上的棋子说道:“姑娘这是哪里话来?想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,即使哪里还用得上囚禁二字?自己避人犹恐不及,难道说还要出去吓人不成?”
似是无意间,宽大的袍袖一甩,露出了自己的一截状如枯枝的臂腕。
借着暗淡的灯光,李洛秋仅是看了一眼,便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,刚刚站起的身子,不由自主的竟然有摇晃了一下。
妇人看到李洛秋的样子,赶忙将自己的手腕收至袖中,低着头眼神也极不自然的说道:“吓着姑娘了,老妇惭愧。老妇已经十多年未曾见到自己的儿子了,虽然他近在咫尺,但是老妇的样子不想惊吓到他,所以便不准他前来探望。”
想到之前小翠同自己说起过,萧皇贵妃因为身体染上了无法根治的皮肤病,被无情的明武帝逐出了皇宫,再加上她如今得体的优雅的举止,想必眼前这位便是自己的“婆婆”,宇王爷的娘亲萧皇贵妃了。那么说刚才自己的那个大胆猜测果真属实了!
眼前据说曾经歌舞才色俱佳的美人,无论从何种角度,你都找不到一丝昔日的倾城姿色,隐约处,倒是从身上发散出一股股时淡时浓的草药的气息,不时的提醒着她是个病的这一事实。
心里不免叹息,真可谓是,由来帝王最无情,从来只闻新人笑,有谁见过旧人哭?
虽是如此猜想,但是她不想人家对她有所误会,亦不想一下子便把关系拉得过近。
再者说了,自己不是那萧玉莲所生下的傻闺女,不是她心目中自小指腹为婚订下的娃娃亲,自己好象也真没有什么可拉的关系。
一脸淡然的说道:“我并不是被夫人的病症吓倒了,只是一时没有想到,故此深吃了一惊。本姑娘自小也曾修习医术,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话,想斗胆与夫人诊断,可好?”
萧皇贵妃看着李洛秋神色极为凝重,眸子中一闪而逝的淡蓝色的光晕,让她心中竟是为之一震。
心里便想着,如今的自己终日为病痛折磨,过着这生不如死的日子,如果早死了也便是个解脱,饶幸治愈,何偿不是一桩美事?
何况她对眼前的这位女子,内心里竟是生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亲切,内心的距离便由远而近,心底里一下子想起了当初自己困顿在大街上卖身葬父的寻番场景,“娘亲,你看这个姐姐多可怜,我们将她带回府中吧?”
二十多年前的一幕,随着眼前女子的出现,以及眼神是无意透出的亲和与关切,让她凭空想起了自己那早已经香消玉殒的妹妹。
心里虽然如此想着,眼角重又湿润了,嘴上却说道:“不要说治了,许多大夫即便是看到了,都会吓得回家做恶梦的。四年前,听说在茶马古道有过一位年纪幼小的小姑娘,象是上天派下来专门替穷苦人治病的一般,经由她手的,将死之人都能够治活。我的儿子还算孝顺,为此事不远千里,四处察访,但是,这么些年下来,竟是一无所获。听说,那位小神医在这凡世,不过滞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,自此后便又销声匿迹了。”
萧贵妃的话,说的李洛秋心里一阵抽搐。
四年前,哥哥白险锋要进明德学堂求学,自己因为久困在五梁山,便苦苦求了狼王狼后,与两名随从一起送大哥到的明德学堂。
因为那时候,洪水刚刚退下,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正在人间肆虐。
李洛秋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,最看不得病人受苦。
这一路之上,救下了不少贫困的百姓,后又研制出了治疗这场瘟疫的方子,一传十,十传百,百传千,那时候没有互联网,没有邮局和电话,人们将她的方子争抄于墙壁之上,或者大树上,这场瘟疫所带来的霍乱,很快平息。
自此之后,她的神医的名号也就传来了,因为她在人间滞留的时间太短,过后又如泡沫般消失了。
人们不知道她来自何处,又去向何方,只知道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,不同版本的传闻,几乎将她仙化了。
在此期间,她还治愈了一些疑难杂症,尤以江湖名流,神武帮帮主张胜男的病症最为奇特。
想不到,事隔多年,竟还有人记得她所做的这一切,心里不免有些喜滋滋的。
上前一步,并不忌讳萧贵妃的反应,拉开她的袖子,当看到那已经因为痒痒而搔得面目全非的身子,还有那已经掉尽头发的秃顶之时,李洛秋的眼泪差一点掉了下来。
在仔细把过脉之后,清理了一下有些发哽的喉咙说道:“夫人,你这其实并不是因病而起的,实实的,是因为身体中被注入了一种菌群病毒。确切点来讲是感染到了某种病毒品,这种病毒是通由某种方式植入体内的,比如新沐浴过后,身上湿气未干。那些菌类如同的将近发芽的种子,一经碰触人体,在合适的环境下,便会变本加厉,虽然如此,却并不传染,因为夫人身上的病菌属于不能产孕的子菌群,植入夫人体内的却是母菌群。”
这么多年以来,虽然萧玉环也曾经有过怀疑,但所找来的大夫都是众口一词,说是她自身的病症。
自己的儿子虽然也多方查探着,许是怕她会心在负担,却并不肯将事实的真实情况向她汇报。
现如今,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嘴唇轻轻一启一合,便否定了这许多年来的一切。
内心里激动着,说话声音也有些颤抖了,以手扶桌,强撑着自己颤动着的身子,问道:“老妇不解,虽不敢对姑娘的医术有何怀疑,无凭无据,姑娘何至如此说话呢?”
李洛秋站起身来,在屋子内踱了两圈步子,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愤懑说道:“此种病叫做天花疹,是取自天花的病毒与鲜花疹的病毒掺和而成的。制成此种病毒并非三两年的时间可以达到的,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方才有此成就。
这种病发作起来,周身奇痒难奈,而一部分又刺伤着人的神经末梢,虽不致于伤人性命,但是因为人体内的神经末梢是与五脏六腑相毗连的,痛痒之时,如同五内俱损一般。伤病之人,常常是生不如死。夫人,本姑娘说的可否正确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