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来越近的脂粉味儿，却是透着分外的熟悉，让如今清妆纱脸的琴柳微蹙了眉头，心里想着：“这并不是去得南城门必经之路，何故这位驾车人一定要走绕走这条路呢？”
心里疑惑着，悄悄挑开一丝车帘，但见得春月楼依是往日那般繁华，倚楼卖笑的姐妹们，也当真还有几个是相熟的，只是，此时的自己却再也看不得这些了。
放下车帘，微闭上眼睛，心如止水的想着：“多么可笑的前半生啊，如过眼云烟！”
辚辚的马车声穿街走巷，很快翻过了那一页的繁华，先前不知是不是赶车人有意而为之，总之，在出了帝京城之后，赶车上忽然马鞭一扬，“驾”的一声，加还了马车的行进速度。
“小兄弟，你这是去江南吧？”赶车上主动对着琴柳说出了出城以来的第一句话，回首望一眼曾经给自己带来过荣宠与耻辱的帝亦城，琴柳内心嫣然一笑，故意粗着嗓子回道：“是啊，江南，有我娘亲的气味，有我曾经的家！”
“是的，有母亲的地方才会有真正的家，我如今也想通了，我也想回家了，不再过这种漂泊的生活了！”
似是寻得了共同的话题，赶车人一边赶着马儿，一边喋喋不休的叙说着，说出的话，竟是充满惆怅和感叹。
“大哥，你也是江南人吗？”赶车人的话，让琴柳有了一瞬时的愣怔，听他的口音，确似是漂泊在外的江南人，并且还掺透着自己家乡的味道，平白拉近距离的心，有了一缕温暖，一缕激动。
“其实我已经来到京城两三年了，如果说是为单纯的赶考，那只是蒙有人的耳目，更确切点来说，我是为的是寻找一个人，自从我得知她在京城的信息之后，便一直努力的寻找着。可直到现在，我真正寻发现她的线索的时候，却发现，她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那个她了，但是我对她依然痴情未改，从来没给过自己其它的退路，一直想要见她最后一面，给她一个机会，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可以忘记她的理由。却从没得到过如此的机会，一直等到我身上的银两所剩无几的时候，才置办了这辆马车，顺道挣点银子勉强糊口，一直到如今，感觉再也不可能与她相见的时候，正好赶上小兄弟要回江南，我也不准备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了。”赶车人的声音中透着无奈与凄凉。
琴柳挑起前边的车帘，长途漫漫，便想着与这个看似挺实在的男人聊会儿天，也正好排解一下内心里一时不知如何安排的繁复心事，“大哥所寻之人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啊？”如此执着的追寻，想要不往那边想都是不可能的。
男人一边扬鞭策马，脸上露出一抹苦涩，“如果说是心上人，却当真不知道人家是如何想的。如果说是不是，我不远千里，抛家舍业，以进京赶考为名，只为的乡人嘴里的一句，似乎象是，便急匆匆来到了这里，甚至舍弃了可以回家的盘缠银两，在这里一味的苦等苦寻，到头来便也是一场空。先前小公子跟我说要回江南的时候，我便在想着，正好我也应该回家了。暂且算是你搭我的顺风车，两人有个伴，这一路之上有个说话的，也不算寂寞。你放心，我不多要你的银两，这一路之上，你只需管吃管住，和一些必须的费用，再多的银两我也不需要。”
赶车人此话一出，琴柳不禁多望了他几眼，先前的时候，只粗粗的一眼，并未往深里想，听他是如此的痴情着，平白生了几分敬畏。
想她在春月楼呆的久了，平素见惯了那些个花言巧语，视女人心为无物的男人，原本不曾将赶车人这般的角色放在心上，听完他苦中甚至还带甜的一番话，那眼睛不由在他身上打了几个来回。
这一打量不要紧，心里不禁一怔，“咯噔”一下子，若不是细细的打量，当真不曾觉察，这人虽穿着粗陋，但从里而外似乎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白的熟悉，当初一眼的感觉，似乎得到了进一步证实，内心里有只手在敲着小鼓：此人莫不是他吗？
心里想着，不觉出声问道：“敢问大哥仙乡何处，尊姓大名？”
驾车人挥了一把长鞭，头都没回的说道：“我叫苏歉然，坐州人氏。”
苏歉然？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啊！
坐在车厢内的琴柳心底一沉，耳朵边上重又响起了一个清脆的略带稚气，却又佯装小大人的男声：“我叫苏歉然，是这家的小少爷。你呢？你长的这么漂亮，是不是天上的仙子呢？”
画面中的那个梳着两个抓髻头的小姑娘紧咬着嘴唇，两手成拳，一声不吭。“哦，我知道了。你不是天上的仙子，在这水边，让本少爷猜猜，你又会是什么呢？”
那个比女孩子高出了差不多一头的男孩，围着小姑娘转了几圈，反复的打量一番之后，突然说道：“我知道了，你不是天上的仙子，那就是琴妈平常讲故事时常常提及的，要么就是鲤鱼精，要么就是河蚌精，是来人间拉郎配的，本少爷猜的对不对？”
早已经是小拳头紧握，一脸火气的小女孩象是一个发了疯的小母牛，用头上的两只犄角拼力顶上男孩的前胸，两只手用力将男孩推到水里，嘴里还不停的叫唤着：“你才是妖精妖怪呢，我叫你说，我叫你变成真正的水怪！”
身着锦缎华袍的苏歉然显然不曾料想到小姑娘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，被她小小的身子连推带搡的打落下水，几声“扑嗵”之后，冒出半个身子来，冲向着正想逃逸的肇事者叫道：“喂，你别跑啊！你还没告诉我，你叫什么呢！”
小姑娘头也没回的跑来了，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串小小的脚印。
水中的苏歉然胜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，闷声说了一句：“小丫头们就是小气，连个玩笑都开不起，没意思！不过，这妹子够辣，我喜欢定了！”
隔日在水边，琴妈正端着一大盆衣服，在那里拼力的洗涮着，夏日的太阳火辣辣的炽烤着大地，水边虽然清爽些，但依是有灼人的热浪不时扑来，小琴柳带着妹妹正在距离水域不远的地方玩耍，妹妹还小，玩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。
小琴柳将妹妹小心的移至树荫下，小小的人走近正在一边用棒槌努力捣衣，一边拼力咳嗽的娘亲身边，“娘亲，妹妹睡下了，你也去那边歇息会儿吧，我来帮你洗衣服。”
小小的手在浸入水里时，清清凉凉的，虽然外边大太阳烤的人难受，但是长时间洗衣，长时间蹲在水边，如琴柳娘亲这般身子虚弱的人，还是会受不了的。
“你这孩子，又来给娘亲添乱了，妹妹睡了，你也睡会儿吧，昨晚娘亲咳了一个晚上，是不是吵得柳儿没有睡好觉啊？”
“哪里有啊？娘亲常说柳儿晚上睡的跟头小死猪似的，便是打雷都不会被吵醒的，哪里能够听到娘亲的咳嗽啊！”
自小并不善于说谎的琴柳低下眸子，眼睛看向清澈见底，甚至可以数得清水底的鹅卵石的河水，一双小手顺势夺过一件衣服，强掩着眼底的泪，用力的搓洗起来。
女儿如此固执，让琴妈有些不自然起来，勉力站起身来，因为蹲的时间过久，眼前一黑，身子摇晃了几下，方才站稳脚跟，强压着身体上的不适，换了一副脸色说道：“柳儿啊，其实娘亲是最喜欢洗衣服的，这夏天里，在这水边，娘亲也是图个清省凉快呢！”
小琴柳努力咬着唇，不让眼泪掉下来，“那娘亲冬天里替人家洗衣服，把手搓得通红，难不成也是因为水底暖和吗？再者说了，既然在水边洗衣服这样的清爽，干嘛不让柳儿也一块玩呢？”
面对小琴柳的咄咄言辞，琴柳没有回话，只是双手扶着一边的一棵大树，努力的咳嗽起来。
小琴柳一边心疼的替娘亲拍打着后背，一边正想说着什么的时候，忽然远远跑来一个约略熟悉的身影，“琴妈，琴妈，这边还有两件衣服，我送过来，琴妈一同洗了吧！”
先前被琴柳推进水里的那个大男孩，由远而近，兴冲冲的跑了过来，看到琴柳，喜眉笑眼的说道：“琴妈，这是你女儿琴柳吧？昨天你走的早，我来的时候，就看到她在这边捉螃蟹了，胆子还挺大，也不怕夹了手。”
看向琴柳的眼光，温柔和煦，竟似带着几缕惆怅。“苏少爷，你看你有衣服要洗，说一声就行了，怎么还好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呢！”
琴柳的娘亲弯着身子，一脸的谦恭。
琴柳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母亲这个样子，好似娘亲一生下来就做了人家的婢女，说话行事都要弯着腰，年纪不大，也不知是因为有病在身还是与人卑躬屈膝惯了，更或许是太劳累了，总之现在连腰都直不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