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庆长假后的交通路况比纪晟想象中要好了很多,尤其是从市医院返家的这条路,一路上要经过火车站和跨江大桥,还有几个溪江市出名的景点……原以为起码要堵上个把小时才能到家,可也许是前两天连续下了几场大雨,气温骤降的缘故,今天路上居然没什么车辆,甚至这一路,他连行人也没见过几个。
“一场秋雨一场寒啊!”坐在后排的范瑶女士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,倚在座位上,一边随手摆弄着颈间的丝巾,一边看着车窗外清冷的街道,悠悠说着。
“大姑,您是不是冷啊?”坐在纪晟身侧的,是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和镂空针织开衫的年轻姑娘。她面容清瘦,化着妆淡淡的素颜妆,一头亚麻色的烫发披散在肩头,仔细看的话,不难发现她的五官和纪晟有着几分相似,“您要是冷,就让哥把空暖风开开,要不我去后备箱给您拿条毯子也行。”
范女士微笑着摇了摇头,脸上写满慈爱,“不用,我就是感慨下。”
说完,她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开车的纪晟,那抹慈祥也随即下线,换上了一幅嫌弃的模样,“唉,要不说还是闺女好呢,我没这福分啊,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叫人操心的臭小子,你说这是你今年第几次挂彩了!我就纳闷了,你爹当年也是干刑警的,他当差那些年办了多少大案,也没像你是的,抓个诈骗犯都能挨刀子!他要是还活着,看见你这德性,还不得气个倒仰!”
纪晟苦笑,心里知道老妈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,看似嘴上埋怨,其实主要还是想劝他注意安全。可当着小表妹的面儿这么数落他,他这溪江市刑警二队副队长的脸面何存?不知道详情的,还真当他是个绣花枕头呢。
“那个……”思来想去,为了面子,他还是决定解释下,“奕纾你别听我妈一面之词啊,就你去国外找你爸那段日子,我确实是受了点儿伤。”
“对!是受伤了,让个在金融公司上班的,戴眼镜的会计师用裁纸刀给捅了!”后排的范女士恨铁不成钢地越描越黑,“两刀!第一刀扎肩膀了,第二刀捅了肚子,差点儿就扎他肝儿上了!听他们郑队说,就差不到一厘米,他这工作天天加班,半个月半个月的不回家,我怕他不好好吃饭睡觉影响了身体,给他买了多少补品,炖了多少汤,才把他这身子给调得棒棒的,你说他这肝儿要是坏了,我不白费劲了!”
见根本插不上话,纪晟也无奈了,他其实很想告诉表妹范奕纾,自己之所以会受伤真不是因为轻敌,而是当时嫌疑人突然袭击,为了保护现场的无辜群众,他才情急之下,硬生生地挨了两刀。而且那会计虽然戴着眼镜,看着斯文,其实私下里经常健身,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,都不是一般小毛贼能比的。
差一厘米扎肝脏上,搁谁不后怕啊!他虽然是干刑警的,但也是个普通人,也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。可这种时刻,他不上谁上?就跟他那当了一辈子警察,最后英勇就义的老爸一样,明知危险又如何?就算时光倒转,他依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。
“行了,大姑您消消气,哥这不是没事了吗。”比起纪晟这个钢铁直男的性子,表妹范奕纾不仅长得软萌,嘴巴也更甜,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车内这场母子大危机,“刚才那位主任也说了,我哥底子好,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。这肯定也和您平时的关心分不开,要不是您平时老给我哥煲汤,他哪有这么快痊愈!两刀啊,还有一刀扎在肚子上,才住了不到一月的医院,又在家休养了三个星期,就能复工了。这速度,我爸去年割盲肠还养了将近两个月呢,这说明什么?说明没您照看就是不行啊!”
一席话,把后座的范女士哄得服服帖帖的,从里到外都舒坦。
纪晟瞠目,心想着就他妹这口才,学美术可真屈了才了,她就该上他们分局里给局长姜庆民当秘书,也好过老姜一天到晚对着他们发脾气,每次开会都拿着文件砸会议室里那张可怜的老桌子。
正想着,导航里的语音提示响了起来,提醒他马上就要上桥了,让他在前方20米处左转。
纪晟转动方向,按照提示上了桥。
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溪江市便因此江而命名。它是名副其实的母亲江,带动了本市的经济与文化,既是一条通向远方的枢纽,也是一条将南北两城拦腰斩断的分割线。
以它为界,南城充满了烟火气,鱼龙混杂,繁荣却神秘。那一排排拔地而起的高楼,象征着财富和权力,却也隐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罪恶。而北城则代表了与之截然相反的文化底蕴,博物馆、艺术院、大大小小的重点学校……
在南城辛苦劳作,白手起家的人们,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北城的“贵族圈子”。而北城的学者和艺术家,又有多少人是靠着在南城的生意,才积攒出足够的资金来供养自己高高在上的人设。
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互相滋养,铸就了溪江市独有的特色。
车子驶上溪江桥,雨后的江面在倒后镜中显得格外萧瑟,想着后天就要正式复工,纪晟的心情也跟着莫名好了起来。他轻轻将玻璃车窗摇开了一个缝隙,一丝冷风灌了进来,吹拂着他养伤期间长长的发梢,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。
他看着眼前畅通无阻的路况,却职业病地发现在右前方大约8、90米远的大桥栏杆上,竟然坐着一个人。
纪晟蹙起眉头,随即开始减速。而随着距离拉近,在还有大概30米左右时,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背影。
那是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长发女孩,风衣下貌似还着了一条红裙,随着桥上的秋风拂动,透过栏杆,隐约能看到裙子的一角。纪晟打了双闪,在距离她不到20米的地方靠边停下了车子。
一个年轻的女孩,孤身一人爬上了大桥,毫无保护地坐在桥栏上……这种情况,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是想不开想要投江。这是一条人命,纪晟不可能放任不管,更何况他还是个警察。
“怎么回事,那姑娘想自杀啊!”
范奕纾看见了,坐在后排的范女士自然也看见了。她俩没遇见过这种情况,一时之间还真有点儿慌神,只能眼巴巴的瞅着纪晟,希望他能有所行动。
纪晟和绑架犯对峙过,也和亡命之徒有过近距离接触,可投江寻短见什么的,他也是头一次碰见。好在他职业素养在那里摆着,遇事不慌,脑子也在第一时间运转,想出了各种应对方案。
“奕纾你打电话报警,把具体地点告诉110,他们那边会派人妥善处理。你和我妈都别下车,记住了,不管发生什么都别下来,一个人还好,万一人多了她紧张,场面控制不住就不好办了。”说完,他打开车门,迈出一条长腿,眼瞅着就要下车。
“纪晟!”关门前,后排的母亲叫住了他,她身子往前探着,却只说了一句,“你自己小心。”
“嗯。”纪晟笑笑,余光瞥见了放在驾驶座旁的矿泉水,弯腰拿了一瓶,揣进怀里。这才关了车门,迎着风,朝着女孩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