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孩跳江的理由非常简单,男朋友……不,应该说是“前男友”劈腿了。
他们大学时就在一起了,毕业后还进了同一家公司。原本连家长都见过了,不出意外的话,至多再有两年,等到事业走上了正轨,他们就会领证办酒席,然后结婚生子……
怕在同一间公司谈恋爱影响不好,他们俩并没有在同事面前公开彼此的关系。可讽刺的是,男朋友却利用这一点,偷偷摸摸地和他们公司的女高管搞上了婚外恋。
分手那天,渣男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不过是想要少奋斗几年,完全没有丝毫的愧疚。
十一长假期间,女孩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老家,又强颜欢笑地参加了表妹的婚礼,席间父母和一众亲戚朋友催婚,她不得已当众说了自己已经“被分手”的事,谁知一句安慰没听到,反而所有人都数落她没本事,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。
她觉得好累,明明错的不是她,却要她背负所有的惩罚。于是她想到了死,也许只有死了,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。
可看着脚下湍流的江面,一想到纵身跳下后,那黄褐色带着泥土的冰冷江水会彻底将她淹没,她又怕了。
死亡很简单,但赴死的决心,却比想象中要更难。
就在她犹豫之际,身后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,女孩警觉地回过头,同时用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桥栏。接着,她看到了一个男人正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,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。
男人看上去27、8岁的模样,个子很高,体态匀称,五官硬朗而立体,但笑容却十分阳光。他穿着条卡其色的长裤,同色系的登山鞋,上身则套了件墨绿色带着橘色条纹的防风衣,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。
按理说他上衣的这个颜色很挑人,穿不好就会显得肤色暗淡,不健康。可奇怪的是,男人竟和这颜色非常的搭,尤其是他那双又大又有神的眼睛,竟然被这片墨绿色倒映得宛如湖水一般深邃。
“姑娘,麻烦打听个路。”对方笑笑,将脚步停留在了距离她大概两米的位置,“你知道去华星批发市场怎么走吗?”
华星批发,坐落在南城区,是溪江市最大的批发市场,那里贩卖衣食住行各种百货,以价格低廉,品类丰富而出名。
但是,这似乎不是重点吧?女孩看着他,像在看一个傻子。毕竟只要不瞎,谁都能看出她现在是要寻短见,有见过跟想自杀的人问路的吗!
“呵。”他略显尴尬的笑着,好在母亲退休前是个人民教师,从小就督促他说普通话,所以他现在可以毫无破绽的扮演一个外地人,“我们来这边旅游,路不熟,导航又出了点问题……”
他说着,看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。看到副驾驶上还坐着姑娘,女孩叹了口气,却没有放松警惕。
“你说是来旅游的,怎么车牌是本地的?”
“租的,打算小住一段日子,有辆车方便。”纪晟边说边漫不经心地又往前两步,却没有靠近女孩,而是伸手搭在了大桥栏杆上,同时从怀里掏出一瓶矿泉水,“这儿风景不错,你还挺会选地方的,离老远就看见你了,小风一刮,头发一飞……啧,真有范儿。”
女孩撇嘴,冷哼了一声,“大马路上和不认识的女孩搭讪,你就不怕女朋友生气吗?”
“女朋友?”他佯装没听明白,想了一会儿才回道,“哦,误会,那是我表妹,不信你看,我妈还在后座呢,我们是一家子出来旅游。”
趁着女孩回头的时候,他又不动声色地往前几步,从女孩的左侧移动到了右侧,然后很自然地将手里的矿泉水瓶递了过去,“要不要喝点水?新的,我还没打开呢。”
他的本意是想借着送水和女孩拉近距离,如果能起到让对方分心的效果就更好了。就连刚刚巧妙地转换位置,也是为了试探对方。其实以他的身手,轻而易举就能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从大桥上拉下来,不过现场的环境有些危险,他不想冒险行事。
理想很美好,熟料女孩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。对方警惕地往旁边又挪了挪,幅度之大,吓得纪晟赶紧止住了动作,生怕她直接一猛子扎进江里。
“这位大哥,你是想救我吧?”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,说道,“真讽刺,你一个陌生人想救我,可你知道吗?前几天我妈还数落我,说我给她丢了人。还说我之所以被甩,是因为我不够好,留不住男人的心……这和好不好有关系吗?我比那女的年轻,比她漂亮,她就算离婚了也是个二婚,何况还带着个孩子,说白了不就是比我有钱,想去攀个高枝吗!”
她没说人名,一口一个“她”和“他”的,但纪晟还是勉强听懂了女孩的意思。
“这有什么想不开的,不就是被渣男劈了腿吗,你还年轻,以后有的是选择。再说你爸妈也是关心你,他们就是年纪大了,说话不太好听而已。”
关于这一点,纪晟倒是挺有发言权的,毕竟他老妈就是个现成的例子。
女孩不再说话,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,她低头看着江面,看得纪晟心里咯噔一下,想着自己刚刚的劝说该不会是适得其反了吧?这个时候他开始有些后悔起来,想着还不如直接让表妹范奕纾也跟过来,最起码她俩性别相同,年龄相仿,说不定还能帮上忙。
就在纪晟蹙眉懊恼之际,身后却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叫喊。
“到底跳不跳?不跳就躲远一点儿,别跟这儿凑热闹!”
一股无名火瞬间翻起,纪晟回过头,一眼就瞅见个正朝着他俩狂奔过来的年轻人。
来人个头很高,宽肩细腰,穿了件咖色的呢子大衣,里面搭配着一件纯白衬衫,领子下还系着条金棕色的丝巾。他的肤色比起一般男性要更白皙些,留着四六分的卷发,剑眉星目,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,一张薄唇,看着就跟画报上的模特一样。
其实他声线也挺好听的,清亮,略带磁性,就是刚说的那句话透着股尖酸刻薄,让人讨厌。
随着他的走近,纪晟这才发现对方头发的长度竟然过了耳朵,好像是随意抓扯一般,在后脑处别了个松散慵懒的发髻。而更令纪晟诧异的是,直到此刻他才看清了来人领子下的那条丝巾……这花纹,也未免太眼熟了些。
“你这人怎么回事?有这么说话的吗,你看不出现在……”
对于他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,纪晟打从心里反感,可他还没来得及数落,对方就绕过女孩,走到了他的眼前,在和他对视一眼后,直接单手撑住桥栏,一个侧身,一屁股坐了上去。
纪晟懵了,看不出这是什么操作?等到他回过神时,自己左右的桥栏上,已经各坐上了一男一女,正好把他夹在了中间。
“不是,这个、你俩……”你俩这是认识,打算相约殉情吗?
后面这半句话,纪晟没敢说,毕竟他此刻已经彻底懵圈了,得先观察一下,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。
可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,那女孩竟然也不认识这个刚走过来的年轻人,她甚至下意识地看向了纪晟,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解释。
好在不等纪晟费劲询问,那年轻人自己就给出了答案,“听不明白还是看不明白?看不出我现在是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吗!真是的,投个江还遇上扎堆儿排队的!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干脆靠边儿站,别到时候咱俩前后脚下去,明天上了新闻,人家还当咱俩认识,脑补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来。”
女孩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跳,听到他这么说,顿时也来了火气,“你这人懂不懂先来后到!”
谁知听了这话,年轻人反而笑了。他转头看向女孩,似乎在观察她的样貌与穿着。
女孩的长相算是清丽,衣着也十分质朴,如果要将外表打分的话,至多也就是个6、7分,而和她相比,这后来的年轻人不论是外形还是那股子说不出的清冷气质,都更显上乘,甚至可以打到9分……不,10分都可以!
见到对方如此直接的审视自己,女孩有些紧张。她蹙起眉头,下意识抓住了自己斜挎包的背带。
纪晟注意到,女孩的包包似乎是个大牌,他虽然不认识,但很多年轻女性都有这个花色的挎包,据说价格还不便宜。
年轻人看着她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。
他用手撩了撩鬓角,江边的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他胸前那条精致的金棕色描边丝巾,越发衬得他美的不可方物。更别提那随着风飘过来的香水味……纪晟不懂什么前调、后调,他只知道那味道很特殊,乍一闻好像是有股类似橙子或是柚子的夏日水果味儿,但是回味起来又有点儿像他喜欢的香草冰淇淋。总之就是那种非常好闻,又非常好吃的味道。
女孩显然也从风里嗅到了他的香水味,再看过来时,脸上的表情要比刚才柔和了许多。她缓缓松开自己的手,原本握成拳状的手指舒展开来。右手的中指上,隐隐有一道戒痕,似乎是刚刚才将手上的戒指取下,扔到了桥下……
年轻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,“怎么,你订过婚?”
他笑,不等对方回应,又道:“看来又是个被渣男骗了的倒霉鬼。”
短短一句话,却在揭露自己跳桥原因的同时,也暴露了他的取向。
虽然他没有继续阐明,可女孩却在一瞬间与他达成了共情。
“没扔,你猜错了。本来想卖了,结果一鉴定才知道,居然是个假的!”她低头苦笑,“也是,钻石都是假的,更别说他那满嘴的谎话了!他说过要跟我结婚的,这么多年了,我的青春就像是被狗吃了!”
“青春而已,总好过我。人财两空,连钱都没了。”
男人言简意赅,表情颇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。
“我还为他打过胎!”
“我和家里人出柜了,结果他倒是娶妻生子了。”
俩人你一言我一语,纪晟被夹在中间,左听一耳朵,右听一耳朵,竟生出了一种这俩人是在当“桥”比惨的既视感。
“他们老说拜金女拜金女的,我看男人才是认钱不认人!哪像我们,认准了一个人,多苦都愿意坚持下去,反倒是他们,总是为了各种利益践踏我们的真心!”
“感情本该是平等的,但如果遇到了错的人,用情深反而成了弱点……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,如果我死了,他能一辈子记住我,能感到愧疚,不再去伤害其他人吗?其实不用假设,答案现在已经很明显了。”年轻人说完,苦笑着抬起,望向江面,“只有真正爱我的人才会难过,他,不会。”
他的话令女孩沉默了,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。见她落泪,年轻人从口袋中掏出纸巾递了过去,女孩道了声谢,接了过来。俩人全程都没有回头看纪晟一眼,本是选择在同一天同一地点投江的陌生人,此刻却融洽得好像相识多年的“姐妹”一般。
纪晟苦笑,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。从他刚才嘱咐范奕纾报警,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了,不出意外,马上就会有人赶过来援助了。可就在他郁闷的想着,等下不知道该先劝哪一个的时候,那女孩却主动侧了身,将一条腿抬了起来。纪晟下意识扔了手里的矿泉水,上前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胳膊。
女孩回头瞪了他一眼,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右腿迈回了桥栏杆,从直视江面改成了侧身骑在桥栏上,她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叹了口气,“唉,小哥哥,我突然想开了,你说的对,为了这种人不值得。我不死了,你也下来吧,没了他们,咱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