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突突突突突!”
竖起的排气管里,冒出一阵浓郁的黑烟。
拖拉机缓缓行驶,比驴车还要更颠簸。
如果白哲不是双手紧抓挡板,恐怕早已经被甩来甩去。
此时,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二十。
在路过一个面馆时,白哲高声呼喊,示意宋开山把车停下。
“咋的了?”宋开山扭头疑问道。
白哲指了指面馆,说道:“都到饭点了,咱俩吃碗面再走,我请。”
“这……这多不好意思啊。”宋开山搓了搓手,但还是把拖拉机停到路边,然后等水温降下去一些之后熄火。
“白哲同/志,刚见面就让你请客,让你破费了啊。”宋开山讪笑道。
白哲摆摆手道:“客气了,您能专门接我这一趟,我已经很感谢了,请您吃碗面也是应该的。”
两人一边说话,一边走到一张空桌前面坐下。
白哲也不吝啬,不仅点了两大碗面肉丝面。
还点了一个凉菜,外加两瓶啤酒。
这让宋开山好一阵惊讶,愈发感觉不好意思。
他来接白哲,是受了上级领导的指派。
就算白哲不请他吃饭,他还是得把任务完成。
可白哲显然是个讲究人,并没有因此就让他饿肚子。
啤酒和凉菜先上来。
宋开山猛灌了一大口啤酒,打了个酒嗝,发出畅快的声音道:“真他娘舒坦!”
白哲从筷笼里拿出两双筷子,递给对方一双。
两人吃了几口菜后,白哲跟其碰了碰酒瓶。
灌下一口啤酒后,燥热的感觉和胃中的翻江倒海,才算是平复一些。
白哲递过去一支烟,询问道:“宋哥,双桥沟大概离这儿多远?”
“那地方可不近,得有个七八十里地,我下午送你过去,路上还得顺带送几趟东西……反正天黑之前,肯定能把你送到了。”宋开山接过香烟,点燃后抽了两口,话匣子也就此打开。
他简单介绍了双桥沟那边的情况,用一个字来总结的话,那就是:苦!
很快,两大碗肉丝面上了桌。
两人吃饱喝足,再次启动了拖拉机。
这一次,宋开山没让白哲坐在车斗里,而是往座位旁边的架子上,铺了一些干草。
白哲坐在干草上,感觉比坐在后斗要舒服许多。
不过,他还是用手牢牢抓着后方的挡板,避免被晃下去。
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时。
宋开山把拖拉机停下,下车后活动着身体。
白哲则朝着前方看去。
触目所及,是一个个三角形状的建筑。
框架由胳膊那么粗的木棍搭建,固定好之后,外面铺的是秸秆。
至于门,则是用一根根木棍绑在一起,外面再裹上秸秆。
这种明显临时搭建起来的建筑,在农村被称为窠棚,也叫马架子。
到了丰收季节,为了防止粮食被偷,就会打这么一个棚子作为临时住所。
但住起来,自然不可能舒服的了。
夏天,里面闷热,有蚊虫。
冬天,又要忍受寒冷的考验。
白哲眉头紧锁着,单看这种住宿条件,便能知道父母受了多大的罪。
“白哲兄弟,趁着现在还没靠太近,也没什么人见到,我劝你还是把你带的那些东西,先藏起来,然后偷偷给你父母。”宋开山提醒道。
“宋哥,你的意思是,有人会抢我东西?”白哲问道。
宋开山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说道:“这地方你也见到了,说难听点,属于鸟都不拉屎的破地儿。”
“钻井队的情况,我不是特别了解,但也听别人提过几嘴。”
说到此处,宋开山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道:“据说上个月,刚刚饿死两个……”
白哲瞬间瞪大眼睛,眼神当中满是难以置信!
他原本以为,钻井队起码能保障最基本的生活物资。
要说吃多好,吃多饱,那肯定是不现实。
但起码也应该足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才对。
可听宋开山这么一说,钻井队似乎连最基本的生活物资都无法供给。
亦或者说,压根就不存在什么物资供给这一说。
“宋哥,辛苦你了!”白哲把口袋里一盒没拆封的香烟掏出来,塞到了宋开山的口袋里。
宋开山挠了挠脑袋,似是显得很惭愧的样子。
不过,他倒也没假惺惺的推辞。
又提醒了白哲几句后,上了拖拉机离开。
白哲听从宋开山的忠告,把带来的大部分好东西,全都藏了起来。
只留下媳妇儿给准备的干粮,豆饼加自家腌制的小咸菜。
然后,迈步朝着那一个个随意搭建的窠棚走去。
白哲不知道哪个窠棚是父母住的,也只能在附近转一转。
结果这一转不要紧,更是让他的脸色变得难看。
在窠棚附近,有着一片面积不算太大的耕地。
地里种着玉米和高梁,以及一些应季的蔬菜。
然而,不管是粮食还是蔬菜,长势都极为差劲。
玉米低矮,甚至还没有一人高。
多数玉米杆上,都没有结玉米棒,少数结了玉米棒的,也小的可怜。
白哲走近,掰开一个细小的玉米棒,发现里面包裹的,是跟大拇指差不多粗细的玉米芯,上面仅有几颗还没黄豆大的玉米粒。
至于蔬菜就更不用说了。
大部分都旱死,小部分没旱死,却也不见长出果实。
就在此时。
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。
“什么人?”
喊话的声音,听起来有些沙哑,而且明显没有太多的底气。
给人一种很虚弱,有气无力的感觉。
白哲扭头看去,只见远处出现一群人。
他们走路的步伐很缓慢,全都脸色蜡黄,身材消瘦,看起来病恹恹的。
白哲加快脚步,向前迎了过去。
人群中。
白智渊和祝淑梅互相搀扶着行走。
突然,祝淑梅站定了脚步。
她揉了揉眼睛,重新朝前方看去。
当看清楚那熟悉,却又略显陌生的面孔后,当即忍不住流下眼泪。
“儿子!”祝淑梅迈开脚步,奋力朝着白哲奔跑而去。
“妈!”白哲喊了一声,也开始奔跑。
当见到形容消瘦,且明显苍老了许多的母亲时,白哲再也控制不住泪水。
他以为,自己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,情绪不会失控。
可当真的见到母亲时,却发现一切的心理准备,统统都没有任何作用。